余下几日皆在平静中度过,张承业自打那日来后就再没有露过面,不止是他,李存勖等人同样不曾露面,宋元好似被遗忘了一般。
而宋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焦躁了起来,起先尚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李存勖给自己安排的生活,可随着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半月,他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毕竟任谁被关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时间久了都会有种身陷牢笼的感觉,这边是李存勖的目的所在。
他要的便是逼宋元说出薛算子的下落,只不过与先前几波人采取的方式略有不同罢了。
留在宋元身边服侍的丫鬟暗中自然免不了将这个消息原封不动告知李存勖,这同样是她们被安排到此的职责所在。
不出所料,第二日,张承业便破天荒来到了小院中,恰逢宋元一阵烦闷,在院子里发着脾气。
张承业刚一走进,就见一颗水灵灵的果子滚到了自己脚边。
对此,张承业却毫不恼怒,甚至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上前,张承业笑着看向宋元。
“少侠何故发这么大脾气,难道是这几个下人没把少侠服侍好?”
说着,张承业佯装恼怒盯着几个丫鬟,顿时吓得后者连连跪地求饶。
宋元却像是没看到一般,从躺椅上起身,收敛起脸上的烦躁之意,淡淡道。
“你们到底还要关我到多久?”
“少侠这是说哪里话,晋王可是好心招待,岂有囚禁之意。”
宋元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在下现在要离开,还请代我谢过晋王这些时日的盛情款待!”
说罢,宋元拱拱手就要向外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张承业伸手挡了下来。
“少侠且慢,老夫上次就告诉少侠了,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甚至正要你愿意,你大可如此享受一辈子,但......”
话音一顿,张承业一字一句道。
“少侠总不能让晋王的一腔好意付诸东水吧,晋王对朋友向来慷慨,但若无心与我们为友的,那便另说了!”
似是笃定了宋元的耐心被耗得差不多了,张承业这一次也没再继续打哑谜,而是将话挑明了说,分明是在威胁宋元,若是他好好配合的话,自然一切无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若是他不识趣的话,就准备好一辈子被囚禁在这地方吧!
当然,宋元倒不相信李存勖会一直好吃好喝供着自己,不惜分出大量高手守在此处防着自己逃脱。
或许等到李存勖等的没耐心了,也就该对自己进行威逼了,而不是像现在一般试图利诱。
但到底要等多久,宋元心里却没有一点谱,一月两月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若是一年两年,宋元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心跟他耗着。
当下,听闻张承业言语中不加掩饰的威胁之意,宋元盯着对方深深看了半晌,才像是认命一般长叹一口气。
“带我去找晋王,我有话跟他说。”
张承业眼中一闪而过隐晦光泽,当即点点头,让开一条道。
“少侠请,晋王正在养心殿中等候。”
宋元微眯了眯眼,显然这家伙早就等着这一天呢!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轻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张承业紧随其后,渐渐又走在前为宋元带路,大有几分闲庭信步之意。
李存勖居于太原宫中,而这养心殿正是他平日里消遣所在。
整个晋地都知道晋王李存勖平生只有三大爱好,饮酒、狩猎以及听曲儿,特别是这听曲,更是爱中挚爱。
李存勖能从老晋王手中承下王位,可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是老晋王嫡亲的儿子,其军事才华亦不容小觑,但与他在曲词造诣方面相比,却依旧捉襟见肘。
李存勖不仅喜好听伶人唱曲,自身更是谱的一首好曲词,莫说是在晋地,就是放眼整个大中原亦有名气。
晋地的达官权贵,甚至是商贾富甲,为了讨好李存勖,不惜花重金培养伶人送至宫中,只为博得李存勖的赏识,足以得见这伶人在李存勖生活中的重要程度。
宋元此前也曾听闻师父提及过此事,虽只是寥寥几句带过,但宋元依旧记得这茬。
当他随着张承业来至养心殿前,隔着紧闭的殿门,便隐隐听到其中传出的戏腔。
张承业对此见多不怪,上前轻叩响门,恭敬道。
“大王,宋少侠带到。”
虽说晋地而今并不承认于梁国的地位,李存勖大有自立为帝的心思,但毕竟不是正统,也从未昭告天下,因而手下人对其始终还以大王相称,同样也是以旧唐之际的爵位对抗梁国之意之彰显。
张承业的话音落下许久,才听屋内戏声渐止,随即悠悠传来李存勖平淡的声音。
“进来吧。”
张承业这才轻推开殿门,却没有进,而是侧身站在一侧,冲着宋元道一句。
“少侠请!”
不知是以为宋元会说出薛算子的下落,还是有着晋王在场,今日的张承业格外客气,这一幕若是落在熟悉他的人眼中怕是得激起不小的震动。
张承业是何人,那可是连李存勖都礼敬三分的存在,居然对宋元这般姿态,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宋元虽诧异于张承业对自己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也没多想,拱了拱手便走进屋内。
李存勖躺在交椅之上,微眯着眼,带着几分慵懒。
而在台阶之下,站着一排浓妆艳抹的伶官,宋元更是一眼就认出了此前为自己唱曲,还冒险塞给自己一张纸条的伶官,当下很多疑问恍然大悟。
视线没有在这一种伶人身上过多停留,只是片刻,宋元就来到了台阶之下,礼貌地拱了拱手。
“小子见过晋王。”
见宋元再不似此前那般平静中透着几分淡漠,李存勖脸上不免带上笑意,招了招手。
“给宋少侠看座,不必多礼!”
当即便有宫人搬着一把椅子上前,放在宋元身后,此情此景恍若此前在演武场之际。
宋元依旧不曾拘礼,堂而皇之坐了下来。
能与晋王平起平坐,这份待遇放眼晋地也只有那寥寥几人。
足以可见他将宋元摆在了何等位置,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干系还是宋元那神秘莫测的师父。
“不知宋少侠找本王可有什么事?莫非是想通了?”
待宋元坐定,李存勖便率先开口询问,并无遮掩。
宋元却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反问一句。
“小子眼下手里有一件晋王一定会感兴趣的事,不知我将此事告知晋王,可否放在下离去?”
李存勖愣了愣,随即轻笑道。
“能让本王感兴趣的,眼下也就只有令师的下落了,宋少侠若不是告知此事的话,怕还不足以让本王动心。”
笑话,他晋地从不缺能人异士,更有旧唐之际皇室直统的不良人暗中相助,自己想知道什么事只需要一句话就多的是人替自己查,还需要宋元这个才入江湖几天的毛头小子告知。
但宋元似乎笃定自己所掌握的消息有着绝对的价值般,哪怕面对晋王直言也依旧显得风轻云淡。
“晋王话可不要说的太早了,我这消息绝对能让晋王满意。”
“哦?那本王倒要洗耳恭听了,若真有些价值,本王倒不介意给宋少侠行个方便。”
话虽如此,但看李存勖的神情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宋元也不急,似是有意要挑逗李存勖的兴致一般,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话。
“在下要说的事,关系到晋地的安危,也关系到晋王手下军士的性命,甚至是晋王的辖地能否守得住的大事,不知价值可够?”
此话一出,李存勖皱起了眉,就连张承业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宋少侠,这玩笑可不兴开,用查无实据之事戏弄晋王,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面对张承业赤裸裸的威胁,宋元一声不吭,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姿态,静静盯着李存勖。
不得不说,他的话的确是勾起了李存勖的兴致,犹豫片刻后,冲着张承业摆摆手。
“既然宋少侠如此笃定,想来也不会是拿随便听来的胡言来糊弄本王......”
话音顿了顿,李存勖才看向宋元继续道。
“宋少侠可是如此?”
宋元岂会不明白李存勖此言何意,轻点了点头,随即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守在一侧的宫人当即上前接过,捧到了李存勖面前。
李存勖接过,拆开信封,当即便有一行字映入眼帘。
“杜丁已至,可吞成德!”
宋元不清楚其中所指为何,但这上面的字对于李存勖而言可谓平地一声惊雷,双眼猛地睁大。
近日,成德节度使王镕派人带来急信,称粱帝遣派两名大将—杜廷隐与丁延徽前往深、冀二州协助防御,王镕猜想其中有诈,便来信向李存勖求援。
但此前李存勖一直在思忖朱晃搞出这等阵仗所谋为何,虽说平日里也不乏这等事出现,毕竟在朱晃眼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帝王,调动兵力协助“臣下”布防也在其情理之中。
原本李存勖并不打算理会,但眼下看到这封信,却越发觉得其中有所蹊跷,一时间竟不自觉呆滞了起来。
好半晌,李存勖才沉着声询问一句。
“这信你是从哪儿来的?”
宋元早料到李存勖会问及,当即将当日入城之时所发生的事细细讲述一番,只不过其中却多了些添油加醋。
毕竟这信的来历越真,李存勖才能越相信他的话,故而这信便不能是捡来的,而是夺来的!
“当日见那人神色蹊跷,我便跟随其后,恰逢同住一所客栈,便日夜留心其动作,见其与城中一处布行来往密切,一日趁其外出,我便潜入其屋中,几经翻找才在墙缝之中搜出此信......”
宋元讲的绘声绘色,好似果真亲身经历一般,但听得李存勖却是越来越阴沉,眉头紧锁,显然不相信在自己的地盘居然会有梁国之人。
宋元却像没察觉出一般,继续讲述着。
“在下本不知这其中是何意,直至前些时日听闻茶馆中人提及成德二字,微以询问方才察觉此信所含秘辛,在下本不想牵扯此事,但......”
宋元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确,若不是现在被李存勖所逼,他甚至权当此事不曾发生。
李存勖自也听得明白,当下并不曾作声,似是在思索这件事究竟靠不靠谱。
宋元也不急,静静等待着李存勖的答复。
半晌,李存勖才缓缓道。
“宋少侠,只想凭此事就换个自由身的话,怕是还有些不足吧?”
这样的答复,宋元早已经想到,毕竟一封信就想将李存勖打动,那这事可就太简单了。
“在下自然还有其他的筹码,只是......”
顿过片刻,宋元才继续道。
“万一在下说出来,晋王到时不认账,以我的实力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晋王想必不会强人所难吧?”
李存勖眯了眯眼,并未因宋元的冒犯而动怒,轻声道。
“宋少侠要知道,就算你这信的内容为真,对于本王而言也无足轻重,成德并非本王辖境,就算拱手送于朱温,本王也不过是费心一些加强边境军力罢了,宋少侠若是没有能实质性动摇本王根基的消息,倒不如想想要不要把令师的下落告知本王!”
“晋王所言极是,这成德并非晋国之土,安危与否的确无足轻重,但若是成德归入晋地范围呢?难不成晋王对此也毫无心动吗?”
李存勖一怔,好容易舒展的眉头重新皱起。
“宋少侠此言何意?”
宋元微微一笑,“字面意思。”
李存勖陷入沉思,好半晌这才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神情。
“若是宋少侠能让成德归于本王的话,我们未必不可以坐下来谈谈,但在这之前,宋少侠是否应该表示一下诚意呢?”
宋元等的便是李存勖的这一声答复,当即起身,丢下一句话后便大步离去。
“好说,城南辉阳布行,晋王派人去搜查吧,我相信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