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婚嫁,临行梳头。
二是卦卜,易镜通天。
这是江时能想到的两点,不过婚嫁这条线有月老占着,卜算则与道教密不可分。
他目前也没有预知能力,第二条线是暂时断了。
这年头当鬼也不容易,出来装神弄鬼还得学点技术,不然根本没人信你。
于是江时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到现在。
花了一个小时,买票、检票、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终于站在武当山下。
“我们到了。”陈书瑶仰望着遥远的山巅,眼睛里闪着充满希望的神彩。
谁能想到,这个鲜活的生命只剩两天可活。
江时静静地跟在后面,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测者,看着她闹腾地往前跑,把她余生使不完的劲儿都发泄出来。
石路盘旋,巍峨的山峦耸入云霄,树林阴翳,鸟叫蝉鸣在深山里如沧海一粟。
他们两人顺着蜿蜒的山路,拾级而上,一路上陈书瑶开心地讲个没完,聊她的生活,聊她死后的安排,江时只是简短地回答“嗯”。
爬到半山腰处,海拔已有数百米,高处不胜寒,这里气温比炎热的山下降低了很多。
游客连成一条长线,前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芜~”,山里响起嘹亮的回响。
于是陈书瑶也情不自禁地大喊:“哦!!!”
陡峭的山野立刻发出回应,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
人类游山的时候,似乎找回了远古祖先的血脉,像吗喽一样喜欢大吼大叫。
她开心地笑了,头上满是淋漓的汗水,回头笑道:“我想起来一句话。”
“什么话?”他从背包里拿出水。
“生命理应绚烂,”她反向走着上山的路,让自己面对着江时,微笑着说道,“下一句怎么说的来着?”
他喝了一口水,不解风情地答道:“下一句是不是‘老子天下无敌’?”
陈书瑶没绷住,“哈哈哈”地放声笑出来,眼角笑出了泪花。
她哭笑不得地说道:“是‘活着酣畅淋漓’。”
你别说,他那句还挺押韵。
生命理应绚烂,活着酣畅淋漓。
海拔到达八百米的时候,云雾笼罩了视野。
人在云中漫步,山间突降骤雨,前面的游客马上就淋成了落汤鸡。
江时镇定自若,从书包里掏出黑色的雨伞,“啪”地一声打开。
举在自己头顶。
过了一会,他将视线右移,发现伞上的水“啪嗒啪嗒”,全都砸在身边的陈书瑶头顶上。
她独自在雨中凌乱。
于是他思考了片刻,说道:“你等会。”
十分钟后,周围的游客全都带着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只见男生目不斜视地举着伞,正正地打在自己头顶,一点雨都没漏。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穿塑料雨衣的女生,打了好几个喷嚏。
暴雨顺着伞弹下来,“哗啦啦”地淋在陈书瑶头上。
陈书瑶不嘻嘻。
山间气候多变,倾盆大雨很快结束,他们终于爬到了山顶。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视线穿过乳白色的浓雾,江时才明白何为金顶。
恢弘的悬崖高山上,硬生生多出来一座人类的殿宇!
这甚至还是千年前建造的,没有任何代步工具,老祖宗们用双脚丈量出寸金寸土。
现代人空手上个山都累的要死要活,天知道古代的道士们,是怎么在凶险的自然的脊背上,生生凿出来活人的痕迹。
整个殿宇由紫金打造,规模并不宏大,但是江时能感受到一种极为玄妙的氛围。
与鬼的感觉不同,没有丝毫血腥的浊气,身处这里仿佛天然能悟到一丝微观宏观的“道”。
陈书瑶已经累到了极限,爬上山后感到快乐而又满足。
这是很简单的快乐。
求神拜佛不是目的,神仙不会突然显灵,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在真武大帝的神龛前上了香,陈书瑶跪在殿前的蒲团上,虔诚地三叩三拜。
江时没有拜,他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耐心地等待仪式结束。
心无所求,不跪。
两人都是无信人士,他遵守这里的礼仪,是因为他知道每个人信仰不同。
道也好佛也好,尊重理解他人的信仰,入乡便随俗。
陈书瑶的愿望不大,她只求顺遂平安,但这个渺小的愿望却很难满足。
江时静静地注视着神龛前的香炉,他知道普通人求神拜仙,求的不过是心安。
人们相信神明,希望在自己死后,做了一生的善事,能够得到神明的夸赞。
不然这世界就太苦了,作恶的人逍遥自在,老实本分的人不得善终,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所以我们才迷信,所以我们相信善恶有报,相信无间地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太和宫金殿。
陈书瑶拜完神仙,感觉自己精神焕然一新,仿佛已经经过了洗礼,什么脏东西都不怕了。
她背着小包追出来,笑道:“我感觉一切都好起来了,说不定明天我苟运加身,不会死呢。”
江时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他没有戳破对方美妙的幻想。
他走到金殿边的白石栏杆旁,站在山巅驻足远眺,静静地看着身下密布的云层,发现自己身处云海之上。
仙人之境,不过如此。
栏杆上有一排铜色的锁,上面刻着来访者的名字。
留名于此,意在永恒,千古不朽,身死念存。
陈书瑶眼睛一亮,拉着他就要去刻两把锁。
“没必要,”他指着铁质栏杆,平静地说道,“你看那些陈旧的锁,每天都有新的挂上去,工作人员会把锈的拆下来。”
只要时间还在走,金石都无法成为永恒。
就和鬼的传说一样,人死了会被慢慢淡忘,等到世界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走了,这个人才算彻底死亡。
谁知她莞尔一笑:“我知道啊,至少我还能在上面悬挂一段很长时间。很多年以后会有人摸着我的名字,想起曾经认识这么个人,这样我变成灰尘也会高兴的。”
她踮起脚尖说:“如果我变成了飞灰,风一吹就会在空中盘旋,慢慢飘到天空,环绕着自己在意的人,这样到底算不算相拥?”
江时摇了摇头:“想屁吃,你认识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陈书瑶嘴角抽了抽,浪漫的心灵遭到一万点暴击。
他还是在金顶上留下了一把锁。
古铜色的长命锁上,刻着“江时”两个大字,在山顶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刻完名字后,他去山顶附近的小店买了一根冰棍,叼着冰棍便准备下山。
就在他路过一座偏殿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门内伸出来,冷不丁地搭在他肩膀上。
江时反手抓住那只胳膊,浑身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