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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虽然说着看太子王爷不当吃喝是没用的事,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又有谁不想顺便看上一眼的。

这些本分老实的庄稼人一生见过最大的官不过周逢淳一个知府。皇帝、太子什么的那是祖祖辈辈、生生世世都没有可能接触到的。那太子是高是瘦,是美是丑?那王爷骄奢一顿饭能不能吃三两肉?人类的本质是八卦,他们心里其实好奇着呢。

收拾干净的码头上此时已经聚了百人,其中四五十人他们从没见过,以为是南巡队带来的,南巡队的护卫又以为是当地村民也没多阻拦。就这样村民、护卫、梧州城卫、南巡队伍和这几十名不知身份的人加在一起,足有三四百人,浩浩荡荡、呜呜咽咽,让苍梧城热闹非常。

周逢淳恭敬的从船里迎下景子璎,白薇撑着伞跟在身后给他遮阳。

他今日穿了身新裁的正红金丝盘绣回纹绛纱袍,脚上是纯白色的锦靴,随着他步履起伏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色涟漪,仿佛要踏碎一地尘泥生出满地梨花。少年郎君抬手整理风领时,露出内里月白色绫罗中衣,暗绣的银竹叶在袖口若隐若现。朱红犀角蹀躞带悬着的羊脂玉禁步轻叩青玉剑璏,剑鞘上红珊瑚镶嵌的朱雀正衔着七宝璎珞,映得他眉间那抹金箔花钿愈发灼灼,倒像是三清观里被香火浸透的朱砂,无意间染了谪仙衣袂。

景子璎这一身是极好看也极华贵的,就他腰间一个墨色玉坠就够如今的苍梧城民吃喝十年有余。可普通百姓却只是金银铜板,不识得珠宝玉器,听周大人叫他王爷,还觉得奇怪。王爷不该是一身金银富贵逼人的吗?他们心里最富贵的除了城里的大户就是那庙观里的玉帝王母雕塑。再看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却瘦弱高挑不够富态,身上又没戴金冠腰间也没有捆玉带,怎么看也不像皇亲国戚。

这时候人们哪有防晒的意识,自然也不明白这大白天里晴朗无云,顶个伞又是为何,但这一切看起来又都是极新鲜的,所以人们挤挤嚷嚷生怕落下一眼。

“哥哥,我也想看。”

“可我挤不动!你再等等。”

一对四五岁的兄妹站在人群后,也想看这热闹却被挡住视线,男孩一边继续往里挤,一边皱起眉心道这些干一会活儿就要停下歇歇的大爷大娘此刻怎么这般精神抖擞。

男孩好不容易挤出一道口,刚把自己塞进去半个身子,不知是谁往他这里一用力,牵着妹妹的手就被挤开了。一霎间女孩再也顾不上眼前的热闹哇哇的哭出声来。

她哭得那样响,用袖子擦着泪一声声的喊“哥哥”。男孩也在被挤开时第一时间转身想寻回妹妹,他父母都死了只剩一个妹妹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心疼女孩娇气,这小姑娘又嘴甜爱笑,所以村里人对妹妹都更好些,他也常常在两人置气时想‘没有她我自己一个能过更好。’可如今人真‘没了’他却慌张得不得了。

两个人都在喊,声音也尖细,若是平常定能引得数丈外的村人驻足。可此刻人们如那吞鱼的鸬鹚,一个个梗着脖颈垫着脚尖生怕漏了一眼。没人注意腰下脚边的两人,他们就这样淹没在这几百人的盛大的热闹里。

“哥~”小女孩还在哭,她已经哭得有些乏力,双眼被泪水沁着揉得又红又肿。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绊了她一下,小女孩失了重心向前一扑眼看就要磕到一块石头上。她小小年纪就突逢这么多变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全身僵直的等着迎接剧痛,唯一还记得的是闭上眼睛不去看。

一只大手把女孩抄起。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反倒换了个柔软温暖的地方。女孩不可置信的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将她护在怀里的男人。

月白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他天生冷脸,长风说过他不笑时的样子描摹下来贴在门口足以辟邪。他将头上的斗笠压了压,避免惹人注目,然后尽可能温和的对小女孩说“你不要哭,我就给你找哥哥。”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说出的话还是那样硬邦邦的,就好像是你不哭我带你找哥哥,你要是哭我马上把你摔地上一般。可那女孩不知道是被他吓到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又或许她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她就一下一下的点头,真的瘪着嘴忍着没有再哭出声音。

两天前月白薇了报恩,也为了进城打探消息,三更就起来跟着李大叔准备去梧州开荒。走到村头却被人带到码头上了大船和几十个村民一起被送来了苍梧。一路有人护卫守着,他没能回去也没联系景子瑜。这两日,月白在城里偷偷查过,他们来前应该已经有人将苍梧翻新收拾,要不是月白是调查的老手确实很难看出端倪。今早他本计划说有东西忘了看看能否回东珠村,还没实施就听说南巡队来了。

他本不想惹人注意,还是多管闲事的抱起那险些被人群挤倒的小女孩,随着人群跟着南巡队伍往城里去。

走了须臾就见人群里有个男孩。“是他吗?”月白对着女孩问,他已把女孩举过肩头,让她坐在上面,女孩此刻眼前再无遮拦,顺着月白的手看清他指的那里。

“嗯嗯,哥哥,是哥哥!”

苍梧现在多是中老年,青年和孩子不多,其实很好认。月白个子高力气又大,挤开几个农户又一手抱起那男孩。

男孩在人群中几次险些被撞倒,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身形,又被这突然到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父亲在世时和他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所以他方才心里再着急还是忍着不让眼泪夺眶,现在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眼泪虽已落下,嘴里还没来得及嚎一嗓子就发现男人肩头的妹妹。

那没出口的哀嚎此刻彻底出不声了,他又惊又喜的看着妹妹和男人,终于确定这男人应该没有要拐走他煮来吃的可能。

月白就这样肩头骑了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跟着队伍往里走,像带着自己一双儿女前来凑热闹的农户。

到了春耕的地,景子璎回忆着以前看新闻时里面干部下乡考察的画面,问了秧苗的情况、看了翻地的工具、检查了浇水的沟渠。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拿过锄头亲自来上几下就瞟见人群里的月白。

其实刚才景子璎就注意到他了,月白身材很高挑应该有一米八八到一米九二,又带着常年练武的人才有的挺拔壮硕,他已经掩饰得很好真的很像一个农村汉子,却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景子璎坐在田地旁的木架草棚里,这是农夫们为了午休才搭建的,不大点只有一张破木桌一把长条椅。景子璎坐在里面身后站着白薇,其余人就只能立在草棚外面。他们现在看的正巧是分给李大叔家的地,所以月白抱着孩子跟在李大叔后面,离得近了景子璎才看清他的脸。

两人眼神相对,认出彼此算是接头成功,有默契的谁都没表示出惊讶。

景子璎继续学习新闻,将物资分发到每一个人乡亲的手里。最后分到月白这里,他激动的拉住这农家男人的手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将朝廷的关爱一并送出。

他看到月白身上的两个孩子,便让白薇去拿点心匣子过来,那盒子足有成人半臂高,白薇身手极好拿着也不费力气。朱漆描金的八角盒盖一打开就能看见里面横三竖三的摆着九色不同样式的糕点。酥皮的、软糯的,红的、绿豆各色各样,或形如玲珑可爱的小兔子或栩栩如生如莲花绽放…可比这卖相更让人口水直流的是那沁人的奶香里带着豆沙的诱人香气。

从小没了爹妈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小女孩之前还哭累了有些困,此刻再无睡意眼里闪着光,月白在她将要把口水流到自己头顶时放下二人。

高大男子和两个孩童就这样立在木桌前面,看着食盒里的点心。

“吃吧!别客气。”

可即使很香、很想吃,在这么多的选择面前,两个孩子却犯了难。

景子璎拿了几个他自己喜欢的递过去,男孩将双手在衣角上搓了搓才接过去。小女孩见哥哥已经接了自己也不客气的拿了一个,刚准备塞进嘴里就听小男孩说:“阿爹阿娘教过你什么?”

那女孩才想起,垂下手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笑盈盈的说了句“谢谢漂亮哥哥!”

“不得无礼!”有巡官出来‘打抱不平’。

景子璎摇摇头说“没事。”又对着那小姑娘说“长得漂亮,眼光还好,真乖!”

他很喜欢自己的一身好皮相,也愿意别人称赞自己,如今听了小姑娘的话全当她是由衷之言,心情很是不错,他让白薇将那食盒拿过去和两个孩子一起吃,三个人就这样坐在田埂上乐乐呵呵的吃上点心了。自己则与那‘孩子爸爸’在草棚内说话。

“这俩孩子不错,大哥好福气啊!我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知家里还有什么人?”景子璎说着拉上那‘农夫’的手臂,在他肌肉隆起的胳膊上捏了几下。

月白心领神会,憨厚笑道:“草民家里孩子他妈前些天出门生了病,在家里歇息呢。”

“哦,那可太遗憾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谢王爷关心,身体无事多休息就好,只是怕被外人打扰,我又遣了弟弟去接她娘家人来,要不是这地里的活忙我今日也是要在家里陪着的。”

“哦~”景子璎点头又道:“等他家里人到了,你也就能专心在地里了,春耕可耽误不得。”

“是啊。”“是啊。”几个巡官跟着附和,他们中大多世代为官,家里田产自有人操持用不着这些国之栋梁操心,他们不清楚春耕为何不可耽搁,可英王说是,那就是,顺便再赞一下景子璎的体察民情、为民着想。将朝廷分拨的赈灾款交接给周逢淳,核对好数目签了印信他们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之后只要安全的开拔回京就可坐等封赏官运亨通。

景子璎又与那‘农夫’说了些家里的情况,大有看上那庄稼汉却无奈人家已有妻儿只好作罢的遗憾。

他花名在外身份又显赫,即使强抢民男谁又能说个不字,何况英王殿下如今这么‘有礼有节’只是和人家攀谈几句家常话,巡官们管不了也懒得去管。

周逢淳有些警觉的叫来汪师爷问话,说是问过村长知道那李大叔确实有个侄儿,又想着哪有带着一双儿女来调查的,最终只当自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笑着卸了警惕。

景子璎有时候真的很感谢自己这‘好名声’,光天化日勾搭长相俊美的已婚妇男都没人怀疑。该问的问了,他也不便再缠着月白,只等长风那边搬来人马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巡官里负责户部事宜的几位大人还需在周逢淳的带领下查看些人口几何、损失多少的细碎活计。景子璎端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日头晒想回船上等着,于是一队人马回了码头、一队去了村长家。村民也看够了这新奇王爷失了兴趣终于准备回归田地在落日前再干些活。

刚才还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如受惊的鸟群四下散去。

“不可以再乱跑了。”月白送走两个孩子回到李大叔身边。“李叔你先回家歇着,地里我来就行。”

李大叔刚才离得近听见了他和那王爷的话,有些不放心道“刚才……”

“是我想着分东西都说按人头的,就多说些人想让您能多得些。”

“你这孩子,这怎么行!回头我要和村长说清楚。”李大叔是最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淳朴善良从没有坏心思,他自己好也不爱把人往坏处想,心想自己就一条老命一间破屋,别人费劲的图谋什么?所以在遇到月白长风带着昏迷的景子瑜时,先想着救人并没有多想。后来月白常给他干活他更觉得这人不赖。

“好好,今天村长还要接待周大人他们,你先回家收拾,明天再去成不?”

“还是你想得仔细。”李大叔想起那几间分给他的屋舍,月白虽然已经帮着修缮了门窗,还有些零碎的小东西没有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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