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要求要赶在上元宫宴前办妥祭祖事宜,时间紧、任务重,好在府里不差钱,钱到位了什么都能到位。
请来了族中的几位长辈,在京中的宗亲也无一落下,不过于隆重也未失礼数,处处妥帖。众人皆夸赞子璎能干、他却推说是府上众人得力很能帮忙,绝不独自揽功。
祖母在世时见他身子弱不堪将才,又怕他将来被府中人蒙蔽,于是教了他不少经营、持家之道。
在宗室长辈见证下秦清正式入了族谱,顺辈分改名秦昱清,诸人多有微词也有人私下劝过将军,可都被强硬的挡了回来。再不愿意却也不好发作了。老将军在世时是开国之功,又娶了当时相府嫡女,至此这一脉就是一族之中的翘楚,如今秦将军更是军功赫赫同辈中无人能敌。谁牛听谁,不然和他手里的宝剑说道说道,谁敢啊,欺弱怕强自古有之。
众人知道秦家正室与侧夫人相继离世后,偌大的将军府早晚会迎来新的主人,家务总要有人操持,秦家军也必然会拥立新少主。独子不中用怕什么,将军正直鼎盛不日也会有其他孩子顶上,为此、族内没少给秦枫明介绍说媒,却全被他回绝了。如今可好,人家直接舍去繁琐的娶妻步骤整回来一个大小伙子,这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谁看了不说声‘服气’。
秦将军沙场点兵无人能敌,可入了京进了府,七大姑八大姨说媒拉线打听闲篇的阵仗却是万万敌不过的,借说有军务就要先行离开。
拜别长辈后还不忘与那义子交代几句。
“阿爹放心,我与兄长定会招待好各位叔伯”秦子璎上前道。
点点头,再与众人告辞,只是与子璎却再无他话。
心里不免酸涩,可满室宾客也不好显露。
上一世孤儿院里长大的经历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露出一丝愁苦神情就会被有心人捕捉,于是无事发生般安排茶点瓜果招待客人。
宗室众人不好反对却不代表不好八卦,不好惹的正主已经离开,另一个不过孩童,有什么比现场吃瓜更让人兴奋的。
一家之主不在场,宾客仆从都松快多了。
于是半柱香后就着茶水点心,秦将军是如何围城半月最后攻破城门,英勇杀入外族牢中救出孤儿寡母的英雄事迹便不胫而走传遍众人。
更有甚者说那女子本就是将军年少时在边塞结识的心上人,只因为身处两国,老将军和老太太一直不愿才私定了终生,早早就把妻儿养在外面,要不为什么将军放着京城里的荣华富贵不要日日往那苦寒之地跑。
平日里本就被将军府压一头的几家此刻终于扬眉吐气,一个个仿佛自己就是那破城时的门钉、定终身时的龙凤烛,都犹如亲见般有鼻子有眼说的真切。
说是义子,身份却大有可聊,有好事的直接跑去问了秦昱清生母为何人,被少年狠狠白了一眼。
少年虽年少,脸上孩童的圆润肉感还未褪去,可眼神却如狼崽子般彪悍,透着生人勿近的寒光。手握紧腰间的短刃时刻准备着出鞘。
来人碰了一鼻子灰,还是被个身世成谜的“野孩子”吓退,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走远了啐了一口唾沫,围在几人中嘲笑道“果然是番邦野物”。
言下之意谁人听不出?于是一阵哄笑,又是些以讹传讹的风流韵事。
秦昱清受不住这些猎奇的目光,更不想听这些污言秽语,他本不善应付那么多‘亲戚’,可义父却说他必须适应,必须隐忍。借说小解离开,回来时只到廊下看雪并不踏进厅内。
少年的反应无异于在八卦的炉火上加了一把新柴,终究是将军血脉还是对那女子爱屋及乌帮别人养孩子已是各边五五开。可无论哪一种都有个无可争议的说法:那女子是绝美如苍穹碧月般的存在。
于是一时间那女子如何乌发如水、眼波如星、身段婀娜的美貌花容也传遍众人,厅里的秦子璎自然听到不少。
不自觉的,他也受到这些流言影响盯着廊下的秦昱清看了起来。
生辰名帖上得知少年比自己大五岁有余,已满十三,五官深邃好看似有番邦血统定是随他母亲的,其他也看不出太多外族特色、只是身量比同岁孩子更高一些。少年今日依旧是昨夜那身乌漆嘛黑,衣料有些旧、款式也不新,袖口还有些短带着破损的毛边,胜在周身整洁少年身材又挺拔,气质冷厉倒是很配园子里的雪景,冬季原本萧瑟的景致也跟着赏心悦目起来。
感受到目光,秦昱清警惕的回头,黑着脸本以为又是个想打听他身世的无聊之人,见是这孩子便卸了些警惕。
眼看被发现,他也懒得躲,正好他也神烦那些欺软怕硬的嘴脸,于是大大方方上前笑盈盈的喊了声“兄长”
正值年节,秦子璎日日穿着新衣不带重样,誓要把上一世天天格子衫的刻板形象完全颠覆。此刻一身藕色百蝶绣裙配着月色暗纹绒袄,袖口上八宝纹里点缀着仙鹿、葫芦等金线绣的吉祥纹样,脖子上围着裘皮正好将下巴没入其中。
果然京里长大身娇肉贵的小孩子就是怕冷,据说是身体不太好,义父极少谈及家事,他也一心苦读、一门心思的习武,旁的也没多问。
此次回京不过暂住,本想着是几面相交的浅薄缘分,却因为昨夜的那几声‘哥哥’变得稍有不同。
他本也有个妹妹,若还在世应是此般年纪。所以昨夜被这软糯的小团子叫了声‘哥哥’便恍惚起来,一时想起敕勒山下与伙伴、妹妹一同喂羊赛马,阿妈在家里热好奶茶叫几人回家的情景。那是山川壮美、草原和碧空一样广阔,任凭马儿驰骋、雄鹰翱翔,自由自在。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极力克制,还是皱起了眉。
见人不答话,他又叫了声“兄长”,大约是呛了寒风,随即以手绢掩口轻咳几声。
“嗯”收好情绪应下,知道厅内众人都瞧着热闹怕尴尬般的找了由头“没给你们小姐带暖炉?”这话是对芝儿说的。
芝儿和秦子璎都是一愣,再看看身上的衣裙无奈一笑。
芝儿上前半步刚想说什么,被秦子璎抢了话“谢谢兄长记挂,原是带了的刚让他们拿下去加碳了”转头对芝儿挥挥手“还不快去拿回来”
“是,小主”
看着眼前的小子璎,据说是一出生就被那位给赐了名字,与皇嗣同辈,看芝儿反应好似不喜欢别人叫她家主子小姐,可难不成不喊小姐喊公主?秦昱清多年在外还不太懂中原这些复杂的礼节。他很想念草原、想念那无论身份只要心意相投都能姐妹兄弟相称的自由,想到这眸色跟着暗了些。
等手炉的时间二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在廊下站着赏雪,偶尔怕太尴尬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秦子璎能感觉到秦昱清心情不好,毕竟被众人议论换谁心情都会欠佳。不想引火上身也不好直接走开,他可不想给免费看戏的众人留下兄弟不睦的印象,于是先开口道“子璎还没有正式拜见兄长,那日是我得罪了”说罢抬手就要行礼。
自己礼数周全,对方大概也会配合,他感觉得到大厅里秦昱清虽然不喜应酬却在尽力让自己融入。
“不必那么麻烦,刚才已经见过礼了。”
“那怎么行,虽说宗室里我也有几位远房堂兄,可没有一个胞兄弟,如今阿爹既让你进了族谱算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了”说着笑着行了礼“子璎见过兄长”
只好跟着回了礼。
那日的事就算真正的翻篇了。
正巧这时芝儿回来,递上手炉,又拿了斗篷给他围上,刚被捂热的手又捂了捂他冻得发红的脸。
斗篷里续着貂绒柔软极了,这一世他有华服美食,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亲戚虽然八卦、父兄虽然不喜自己,可总算是有家人的,比上一世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大概整个人都被暖和到了,一时间秦子璎觉得很愉快。突然伸手拉住秦昱清“昱清哥哥,何苦为了旁人在这里吹冷风,我们偏要进去烤火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