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晨钟撞破霜天,林知夏踩着青砖上的冰凌迈进枫露寺山门。
腕间沉香木珠缠着昨夜未化的雪粒,在朝阳下泛出琥珀色的光。
大雄宝殿前的百年银杏只剩嶙峋枝干,却恰好将她的影子与身后那人的重叠在功德碑上。
\"谭总也来布施腊八粥?\"知夏转身时,银杏果状的翡翠耳坠扫过貂绒围脖。
谭宗明立在十步开外,墨色大衣襟角沾着香灰,手中菩提念珠与殿角风铃同频震颤。
\"来解个签。\"他踏过她踩化的雪痕,松烟墨香惊起檐下灰鸽。
知夏这才看见他颈间悬着的翡翠观音佩,红绳已褪成浅绯色,与功德箱上缠绕的经幡浑然一体。
知客僧递来签筒时,殿外忽起狂风。
谭宗明抬手护住她手中将熄的线香,掌心温度透过羊皮手套传来:\"林小姐先请。\"
竹签落地声惊动供案前的长明灯,火苗在他眸中跳成两簇幽蓝的莲。
\"第三十六签,中平。\"老和尚抚着白须沉吟,\"'云开雾散终有时,守得清心待月明'。\"
知夏望着签文上的茶渍,忽觉腕间木珠发烫。
昨夜修复的宋代佛经残卷里,正有\"月明\"二字被朱砂圈点。
她转头欲言,却见谭宗明俯身拾起自己那支签,嘴角浮起罕见的怔忡。
\"第九十九签,上上。\"老和尚声如洪钟,\"'天光云影共徘徊,璞玉雕成连理枝'。\"
银杏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谭宗明解签时指尖划过\"连理\"二字,鎏金签纸映得他眉目如画。
知夏低头整理供花,听见功德箱被投入重物的闷响,是那枚他从不离身的百达翡丽怀表。
午斋时分,知夏在香积厨撞见谭宗明挽袖揉面。
羊绒衫袖口卷至肘间,小臂肌肉随揉捏动作起伏,竟比供佛的酥油花更精雕细琢。
他忽然握住她偷拈面团的手:\"要这样顺时针推压。\"沉香木珠陷入两人交叠的指节,将菩提印拓进面皮。
\"施主好手法。\"典座僧合掌赞叹,\"可是学过曹洞宗的山门斋?\"
谭宗明将雕成莲花的素糕放入蒸笼:\"幼时常随家母在此做佛事。\"
蒸汽腾起时,知夏看见他睫毛上凝着水珠,忽然明白那套失传的《禅门日诵》为何出现在晟煊藏书阁。
暮鼓声中,知夏在藏经阁整理《法华经》残卷。
谭宗明提着琉璃灯出现时,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寒鸦。
他执灯的手腕露出半截刺青,细看竟是《心经》梵文,朱砂色经文随血脉微微搏动。
\"这是二十岁在纽约纹的。\"他翻动经卷时,刺青在灯下泛着血色的光,\"那时觉得商海浮沉,总要有个警醒。\"
知夏抚过泛黄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突然被他握住指尖:\"就像林小姐修复古画,每一笔都要忘形存意。\"
琉璃灯影将两人轮廓拓在经柜上,宛如敦煌壁画里参禅的供养人。
子夜诵经时突降暴雪,知夏抱着暖炉穿过回廊。
谭宗明立在放生池畔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掌中握着的正是她白日求的签文。
冰面下锦鲤轻啄他倒影,漾开的涟漪惊碎满池月光。
\"家母临终前在此供过盏长明灯。\"他忽然开口,呵出的白雾凝成莲华状,\"她说若我遇到想共点长明灯的人,就把这个交给对方。\"
掌心躺着的鎏金钥匙还带着体温,知夏跟着他踏入地藏殿时,看见千盏莲灯中最亮的那盏刻着\"谭门苏氏\"。
谭宗明添油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灯焰在他瞳孔里烧出两团暖金。
\"要试试吗?\"他递来油勺的手很稳,仿佛交付的不是铜匙而是半生孤寂。
知夏的\"林\"字尚未写完,油勺已被他稳稳托住:\"笔画要逆锋起笔。\"
沉香气息笼罩下来的刹那,她终于看清灯柱上并排的\"谭\"与\"林\"。
雪霁时分,知夏在禅房发现他遗留的洒金笺。
谭宗明的瘦金体抄着《妙法莲华经》:\"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
纸角粘着朵干枯的优昙花,正是她昨日别在功德簿上的那朵。
归途的车上,谭宗明突然将车停在枫露桥头。
他执起知夏的手按在方向盘,引擎余温透过麂皮手套渗入血脉:\"林小姐可听说过'传灯'?\"
远处寺院传来晨钟,惊起满山寒雀。
知夏望着后视镜里渐亮的曙光,腕间木珠突然断裂,沉香籽滚落车毯的声响,恰似古刹檐角的冰凌坠地。
\"不是林小姐。\"他俯身拾珠时,唇擦过她腕间青脉,\"是知夏。\"
朝阳刺破云层的刹那,谭宗明将重串的沉香木珠套回她腕间。
一百零八颗珠子中央,多了枚刻着\"明\"字的翡翠莲蓬。山道积雪映着晨光,将迈巴赫染成流金般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