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川铃在檐下擦拭茶杓时,望见今年第一片雪落在新生银杏的枝桠上。那株曾与她命运相连的树灵裹着薄霜,枝头悬着的冰铃随呼吸明灭,将晨光折射成七色落在她未绾的发间。
\"塔子阿姨烤了萩饼。\"夏目撩开暖帘,怀中的漆盒蒸腾着甜香。他目光扫过浅川松垮的寝衣领口——原本妖纹盘踞的锁骨处,如今只余淡樱色的旧痕若隐若现。
茶釜发出蟹眼沸的轻响时,后山传来地鸣。浅川握着的古茶杓突然浮现藤纹,滚烫的茶汤在青瓷碗中绘出地脉图——八道裂痕正朝着银杏树灵汇聚。斑从被炉里钻出,胡须沾着糯米粉:\"那棵树要成佛了。\"
浅川奔向山林的背影与十七岁那日重叠。夏目展开的友人帐被风雪翻动,写有浅川葵名字的纸页正化作光屑消散。他踏过及踝的初雪时,听见三百年前的对话在风里回响:「待此树亭亭如盖,便还你自由身。」
树灵下站着穿明治洋装的少女虚影。浅川抚过树干上新增的裂痕,轻声哼起曾祖母手札里的摇篮曲。夏目赶到时,正见她发间银饰化作流光渗入树根,那些地裂竟随之弥合如初。
\"契约的真正内容...\"浅川将掌心贴在夏目胸口,他怀中的半玉开始发烫,\"是等到有人自愿继承守护的使命。\"
暴雪突至。树灵在狂风中舒展成参天巨木,每片叶子都映着不同时代的记忆。浅川的襦袢被灵力乱流割裂,后腰浮现完整的契约文书——甲方赫然写着玲子的花押。
夏目在雪地上展开友人帐,三百个被庇护的名字同时发光。浅川将染血的茶汤泼向虚空,玲子封印的最终条款在雪幕显现:当树灵足以守护一方,契约者的血脉将重获自由。
\"要斩断的不是契约。\"浅川握住夏目持符的手,引导他点在树灵新生出的花苞上,\"而是百年的孤独。\"
地鸣化为春雨的轰鸣。树灵收拢枝干化为撑纸伞的女子,将发簪别在浅川鬓边:\"代我看看新时代的樱花吧。\"随着簪子落下,浅川家族延续百年的纹章终于完整——藤纹缠绕着夏目家的五芒星。
归途雪霁。浅川在茶室发现玲子遗留的铁皮盒,褪色绸布里裹着双玉合成的完整勾玉。压在底层的信笺写着:「给小铃:当他握住你颤抖的手时,契约便成了羁绊」
除夕钟声里,浅川将新制的守岁茶捧给夏目。蒸腾水汽中,斑把树灵化的发簪偷偷系在神社许愿枝上。百年悲欢随旧年最后一粒雪消融,而茶釜旁相叠的手影,正将春信写入彼此掌心的温度里。
浅川铃俯身拾起廊下的碎樱时,晨露正顺着唐破风的曲线滴落。她腕间的旧伤疤微微发烫,提醒着这是契约解除后的第一个春天——新生银杏的嫩芽穿透古木残桩,在霞光里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色。
\"祭典的茶席设在凤凰殿。\"夏目捧着新糊的和纸灯笼出现,指节沾着靛蓝染料。浅川转身时发梢扫过灯笼表面,那些未干的藤纹突然泛起金光,映出玲子年轻时在同样位置悬挂绘马的模样。
神社石阶被早樱染成薄绯色。浅川布置茶具时,发现第五客席的茶碗内壁浮现出奇异纹路——玲子用妖力刻下的「束缚即自由」正在茶汤中浮沉。她抬眼望向正在系神乐铃的夏目,少年耳后的碎发间不知何时粘了瓣八重樱。
祭典太鼓敲响第三声时异变陡生。浅川手中的古茶杓突然不受控制地指向天空,所有灯笼的烛火尽数化作青鸾形态,朝着后山废弃的钟楼汇聚。夏目展开的友人帐在疾风中翻到空白页,纸页边缘却浮现出浅川家代代相传的茶花纹。
\"是「笼中之神」。\"浅川的簪子划破指尖,血珠在茶席上勾勒出封印阵图,\"被玲子小姐封印在时间缝隙里的,温柔又寂寞的神明。\"
夜樱在此时逆向飘飞。浅川追着光流闯入钟楼废墟时,夏目看见三百年前的幻影正在重叠:玲子将半块勾玉嵌入神像额心,而神座上哭泣的少女有着与浅川相同的泪痣。
\"你终于来了。\"神像在月光中碎裂,走出穿十二单衣的少女。她指尖缠绕的锁链另一端系着浅川的脚踝,\"玲子的继承者啊,来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茶会吧。\"
浅川的茶釜突然沸腾,历代契约者的记忆如洪水涌来。夏目在幻象中看见浅川家的女子们重复着相同的命运:在樱花树下缔约,于枫红时节凋零。而每代玲子都会偷走一件茶器,试图延缓悲剧的发生。
\"但是这次不同。\"浅川将完整的勾玉按在神像心口,夏目握住了她颤抖的手。那些被历代继承者藏进茶器的记忆光点破器而出,在夜空拼凑出被遗忘的真相——所谓神明,不过是第一个为守护村庄而献祭的浅川巫女。
当最后一道锁链崩断,神明少女在晨光中化作樱吹雪。浅川的契约纹路随朝雾消散,唯有耳后新生出的小小樱花印,与夏目颈间的勾玉痕迹遥相呼应。
归途洒满花瓣。浅川在茶室角落发现玲子遗留的铁盒,褪色绸布里裹着张双人绘马:穿巫女服的少女与持弓的玲子并肩站在开满山樱的悬崖上,背面潦草地写着「给百年后的有情人」。
夏目将新采的露水注入家传茶具时,浅川簪尖的樱花忽然盛放。那些历代契约者封存的悲伤与喜悦在茶香中升华,最终化作廊下轻盈流转的晨风。斑蜷在茶釜旁打着呼噜,爪下压着的正是当年被玲子扯坏的契约卷轴——如今空白处悄悄生长出并蒂的樱与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