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血的皮子裹住永顺老司城。秦九襄背着祖传的樟木影箱,在断壁残垣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箱角铜铃铛突然发疯似的响,震得他后颈发麻——这是祖父用苗疆噬魂铃改的镇煞铃,上次作响还是二十年前父亲被活剥人皮那夜。
转过祭坛遗址,月光突然暗了三分。秦九襄抬头看见棵枯死的血柏,枝杈间密密麻麻挂着人形皮影。这些皮影与寻常不同,每张都保留着完整的毛发,眼珠位置镶着碎瓷片,在风里撞出《白蛇借伞》的梆子调。
\"喀嚓\"树枝断裂声从头顶传来。秦九襄后退半步,正踩碎块人形陶片。陶片断面渗出黑血,在他布鞋上爬出\"戊戌年申月\"的字迹——正是父亲惨死那年的苗历。
戌时·阴戏
老司城废墟深处传来唢呐声。秦九襄跟着声响摸到座半塌的傩庙,庙内烛火竟是诡异的青绿色。供桌上摆着三碗生米,每碗都插着七根钢针。最骇人的是墙上那面影窗——寻常皮影幕布都是素绢,这面却用整张人皮绷成,毛孔还清晰可见。
秦九襄的镇煞铃突然哑了。他摸出桃木影人想护身,却发现所有影人的左手都齐腕而断。此时庙外飘来戏文:\"三更鼓响冤魂到,借张人皮画新妆...\"分明是早已失传的《夜叉剥皮》阴戏。
青烛爆出个灯花,影窗上竟自行上演皮影戏:演到夜叉举起剥皮刀时,刀尖突然戳破人皮幕布。秦九襄惊觉手背剧痛,低头看见三道血痕,伤口里嵌着半片发黑的指甲——与父亲遗体上残留的如出一辙。
亥时·牵丝
血顺着指缝滴在影箱上,樟木突然裂开道缝。秦九襄用刀尖挑开夹层,里面蜷着卷泛黄的《阴偶谱》。书页间夹着根暗红丝线,触碰瞬间竟自行缠住他手腕,线头钻进血脉游向心口。
丝线牵动处,傩庙地面浮出七十二枚铜钱。秦九襄踩到刻着\"光绪通宝\"的铜钱时,整座庙宇突然翻转,露出地底密室。四壁挂满未上色的素皮影,每张皮影脖颈都系着红绳,绳头全部没入中央的青铜鼎。
鼎内积着层黏稠黑液,秦九襄用竹片蘸取细看,液体突然沸腾着组成父亲的面容。黑液面容张嘴嘶吼,喷出的毒雾在鼎沿凝成八个血字:\"戊戌申月,酉时剜心\"。
子时·缺影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秦九襄扶墙时摸到块活动的砖石,抽出来竟是半截臂骨。骨头上刻满傩戏图谱,当他触摸到\"钟馗嫁妹\"的图案时,头顶传来皮影撕扯声。
那些素皮影不知何时已飘在半空,被红绳勒出人形轮廓。最骇人的是它们都没有左耳,耳洞位置钉着生锈的苗银耳饰。秦九襄突然头痛欲裂,记忆中父亲遇害场景开始扭曲——原本被剥皮的尸体,在回忆里竟变成了没有左耳的皮影。
青铜鼎内黑液突然泼溅而出,在地面形成个漩涡。秦九襄怀中的桃木影人自动跳进漩涡,转瞬被腐蚀得只剩右手。他看着焦黑的残肢,突然想起《阴偶谱》里的警告:\"木偶残,则人躯损\"。
丑时·双魂
漩涡中升起张槐木影桌,桌上摆着套诡异的雕刻工具。秦九襄认出这是秦家失传的\"剜心刀\"——刀柄镶嵌的正是祖父下葬时含着的定魂玉。当他触碰刻刀时,密室四壁渗出鲜血,血液顺着皮影红绳倒流进青铜鼎。
鼎内传出婴儿啼哭,黑液凝聚成个浑身缠满丝线的胎儿。胎儿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吐出半片带血的戏票,票面印着\"戊戌年七月十五末班阴戏\"。秦九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日期正是他当年在母亲腹中成形的时刻。
皮影们突然集体转向东方,红绳绷断声此起彼伏。秦九襄顺着方向望去,看见密室裂缝里卡着个油纸包。拆开是张残缺的卖身契,乙方姓名处按着个血手印,五指却比常人多了个指节。
寅时·映孽
鸡鸣时分,密室开始坍塌。秦九襄攥着卖身契往外逃,后背突然贴上个冰凉的东西。转头看见个戴傩面的皮影人,它右手提着盏人皮灯笼,左手握着的正是秦九襄缺失的桃木影人残肢。
灯笼光照亮墙壁的瞬间,秦九襄浑身血液凝固——他的影子居然多出个梳着旗头的女人轮廓。那女子影子的左手正缓缓抚上他的脖颈,指尖位置赫然是卖身契上的血手印。
皮影人突然扯下面具,傩面内侧沾着片带毛发的头皮。秦九襄在头皮上看见颗朱砂痣的位置,与母亲后脑勺的胎记完全吻合。此时第一缕晨光穿透残垣,照得人皮灯笼噼啪作响,灯罩上渐渐显出父亲被剥皮前最后的表情。
卯时·残契
逃出傩庙的秦九襄跌坐在护城河边。河水突然翻涌出大量皮影残肢,每片都刻着残缺的符文。他拼凑出三个字\"剥魂契\",怀里卖身契突然自燃,灰烬在掌心聚成个\"秦\"字。
对岸传来吱呀呀的推车声。晨雾里出现个驼背老妪,她推着的独轮车上蒙着白布,布下凸起人形轮廓。当车子经过面前时,白布突然被风吹开,底下整齐码着七具皮影——每具都长着秦九襄的脸,但左耳位置全钉着苗银耳饰。
老妪的绣花鞋突然掉出张戏票,秦九襄捡起发现日期是今夜子时。票根处印着行小字:\"阴戏开场,缺影补缺\"。他摸到后颈发烫,对着河水照见皮肤浮现青黑色戏妆,眼角被勾出两道血泪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