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三年的秋雨下得蹊跷,墨青色的雨丝裹着槐花香,落在义庄青瓦上竟发出指甲抓挠的脆响。程九歌跪在停灵堂前,掌中祖父的遗书正在渗血——那薄如蝉翼的桑皮纸,分明是七日前入殓时他亲手塞进寿衣袖中的,此刻却似活物般在掌心蠕动。
\"九歌我孙,见此血书即刻前往九幽别苑,掌灯前须饮三杯断魂酒......\"最后几个字突然扭曲成蚯蚓状的凸痕,九歌猛觉指尖刺痛,那纸页竟咬破皮肉开始啜饮鲜血。檐角铜铃骤响如裂帛,他抬眼望见门外漫进靛青色浓雾,雾中隐现锈迹斑斑的锁链拖地声。
这是祖父临终前说的\"阴兵借道\"!
九歌抓起包袱撞开后窗,泥水里浮着几缕灰白头发。他踉跄着奔入后山松林,背后传来柏木棺材接连爆裂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踏着棺木追赶。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发烫,他循着灼痛方向望去,见雨幕中突兀地立着座青黑色建筑,九重飞檐刺破铅云,宛如巨兽张开的骨爪。
\"客官留步!\"镇口香烛铺的竹帘突然掀起,瞎眼婆婆枯藤般的手攥住他衣袖,\"那宅子饿着呐,上个月才吞了三个走镖的......\"老婆婆空洞的眼窝里涌出黑水,滴在青石板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二十年前程半仙接手时,抬出的尸首都......\"
惊雷炸响,九歌怀里的钥匙发出蜂鸣。他眼见老婆婆的面皮在电光中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婴孩面孔。那婴孩咧开生着四排尖牙的嘴,喉间挤出老妪嗓音:\"程家人终究逃不过......\"
九歌甩开那鬼手狂奔,背后传来皮肉坠地的啪嗒声。雨幕中的凶宅愈发清晰,正门匾额\"九幽别苑\"四字鎏金早已斑驳,却仍淌着新鲜血泪。两只饕餮门环森然冷笑,口中衔着的人骨泛着玉色光泽。
当指尖触及青铜钥匙的瞬间,饕餮眼珠突然转动。左侧那只猛然咬住他食指,剧痛中鲜血喷溅在青石门槛。整座宅院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嗒声,朱漆大门像巨兽咽喉般霍然洞开,腥风裹着纸钱扑面而来。
廊下气死风灯次第亮起,却照得庭院愈发阴森。九歌踩在影壁前的青砖上,发现每块砖面都浮凸着人脸轮廓。那些面孔随着他的脚步转动眼珠,当月光穿透云层时,所有砖缝间突然渗出黑血。
\"新主人来得迟了。\"幽幽女声自西厢飘来,九歌握紧祖父留下的桃木短剑,见廊柱后转出个提白灯笼的丫鬟。那丫头梳着前朝发式,脖颈处缝线针脚细密得惊人,\"奴婢名唤纸月,这就带您去饮断魂酒。\"
穿过垂花门时,九歌瞥见井台边跪着个老仆。那人正在用木盆接雨水,盆中漂浮的却是十几颗眼球。老仆突然转头露出没有五官的脸,纸月立即呵斥:\"墨奴!莫要惊了贵客!\"
正厅烛火通明,八仙桌上却摆着三只头盖骨雕成的酒杯。纸月斟酒时,琥珀色液体中翻涌着细小人脸,\"这是用第九任主人的腿骨酿的,最是暖身。\"九歌强忍恶心仰头饮尽,喉间顿时火烧般灼痛,眼前浮现血色画面——祖父正将某物埋进后院桃树下。
更鼓忽响,纸月脸色骤变:\"子时三刻了!\"她袖中飞出白绫缠住九歌腰身,拽着他撞开东侧月洞门。身后传来木梁断裂声,九歌回头望见正厅地面裂开巨缝,数十条生着人手的藤蔓正疯狂挥舞。
\"每月初七宅子要进食。\"纸月将他推进厢房,白绫在门框织成密网,\"主人切记三不:子时后不进后院,寅时前不点红烛,见着穿戏袍的不应答......\"
话音未落,菱花窗外倏地掠过红影。纸月突然尖叫着化为纸人飘落,九歌抓起烛台推门而出,见庭院中央立着个穿血嫁衣的女子。盖头垂在颈后,露出半张腐肉半张白骨的面容:\"程公子可愿与奴家结阴亲?\"
九歌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冰凉之物。转身竟是口雕满符咒的青铜水缸,缸中漂浮的九具女尸同时睁眼。嫁衣女鬼的水袖已缠上他脖颈,腐臭气息喷在耳畔:\"你祖父用我镇宅百年,如今该偿债了......\"
怀中的青铜钥匙突然暴起青光,女鬼惨叫着缩回手臂。九歌趁机冲进最近的屋子,反手插上门栓才发现这是间账房。蛛网密布的博古架上堆满账簿,最上层那本正在渗出黑血。
翻开泛黄纸页的刹那,阴风掀灭烛火。墨字如蝌蚪在纸面游走重组:
【丁卯年鬼月 收生魂三具】
【典当物:左眼(当铺朝奉)】
【利钱:右臂(米行掌柜)】
【死当:心脏(镖局少主)】
账簿末页粘着张人皮契约,祖父的指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自愿以程氏血脉为质,镇守凶宅九百九十九日。\"九歌突然想起纸月消散前的警告——历任主人最长的活了八十一天。
寅时的更鼓穿透雨幕,九歌摸到契约背面有细微凸起。就着残月细看,竟是半张被血渍浸透的婚书,新娘名讳处写着\"程氏婉娘\"。他浑身血液骤冷,这分明是族谱上早夭姑祖母的名字!
后院突然传来棺木摩擦声,九歌贴着窗缝窥视,见月光下九口黑棺呈北斗状排列。第二口棺材的盖子正缓缓滑开,露出戏袍的一角。那人转身时水袖翻飞,袖中森森白骨捏着块青玉佩——正是祖父临终前含在口中的陪葬物!
\"小主子可知,程半仙续命的阳寿从何而来?\"戏袍鬼魅的笑声带着金石之音,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腔,里面跳动的竟是那块玉佩所化的心脏,\"他拿你换了三年寿数啊......\"
惊雷劈中院中老槐,九歌看见树根处伸出数百只婴儿手臂。戏袍鬼魅突然凄厉长啸,化作青烟钻回棺木。九歌瘫坐在地,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正与契约上的朱砂印缓缓重合。
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九歌靠着棺木喘息时,忽觉怀中账簿发烫。翻开新浮现的一页,赫然写着:
【今日典当物:程九歌的恐惧】
【利钱已收讫,解锁阴契:可驱使墨奴三个时辰】
井台边传来汲水声,那个无脸老仆正捧着木盆跪在阶前。盆中眼球已变成翡翠色,映出九歌身后悄然浮现的红衣新娘——她腐烂的指尖正搭在他肩上,盖头下的唇角缓缓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