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货郎的尸首突然抽搐起来。沈砚后退半步,眼见那具蜷缩的尸体像被抽了骨般塌陷,皮肉“滋滋”沸腾着化作黄绿脓水。脓液漫过青砖缝时,竟如活物般聚成箭头状,直指客栈西墙悬挂的《钟馗捉鬼图》。画轴“啪嗒”坠落,露出墙内暗格——半截褪色红绸裹着块龟甲,甲片裂纹拼出“落雁山神庙”五个古篆。
山雾浓得化不开,沈砚提着气死风灯钻进后山。腐叶在脚下碎裂,发出骨骼折断般的声响。约莫半炷香后,林间突兀地现出条碎石径,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女子小像:或垂泪,或扼喉,最末一块竟雕着新娘咬断舌头的惨状。石径尽头是处断崖,藤蔓如垂死之人的手臂般纠缠在一起,缝隙间隐约可见洞穴轮廓。
“叮——”
悬在洞口的青铜铃无风自动,沈砚举灯照去,惊见九把斩首刀呈扇形倒插在地。刀身爬满暗红斑块,刃口残留着碎骨渣。他伸手触碰第二把刀的桃木柄,柄上突然睁开只浑浊人眼,瞳孔倒竖如蛇目!沈砚猛然后撤,刀柄“喀嚓”裂开,涌出大股蛆虫,虫身泛着尸绿,落地即化作黑烟。
洞窟深处弥漫着刺鼻的胭脂味。沈砚的灯笼映亮祭台时,喉头骤然发紧——一袭殷红嫁衣平铺其上,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透着邪气:那些婴孩面目扭曲,脐带缠成绞索,最骇人的是衣摆处用黑发绣了座倒悬的牌坊。嫁衣领口缀着枚鎏金盘扣,细看竟是缩小的人头骨,下颌骨开合间掉出张庚帖。
“甲午年七月十五,周氏婉娘,水溺而殁。”
沈砚的指尖剧烈颤抖。这个生辰八字与他难产而亡的生母完全相同,连忌日都是同一天。他扯开嫁衣内衬,夹层里赫然缝着张人皮,皮上刺青竟是沈家族谱!某个被朱砂划去的名字旁注着小字:“镇渊者,娶阴亲,饲怨鬼。”
祭台突然震颤,沈砚踉跄扶住石壁,掌心触到片湿滑。壁面不知何时渗出黑血,蜿蜒成七个血字:“沈怀山偿命来”。那是他父亲的名讳。轰隆巨响从地底传来,三具薄棺破土而出,棺盖弹开的瞬间,腐臭气浪掀翻了灯笼。
第一具棺内堆满缠着红线的骷髅,头骨天灵盖皆钉着三寸铁钉;第二具棺中浮着层油脂,油面飘着九颗心脏,每颗都长着菌类般的肉芽;第三具棺空空如也,棺底却拓着个人形血印,轮廓与沈砚身形严丝合缝。
“咯咯……”
嫁衣无风自起,袖管膨成鼓胀的人形。沈砚拔出腰间柴刀劈去,刀刃却斩进团棉絮般的黑雾。金线婴孩图突然活了,绣像中的绞索勒住他脖颈,百十个鬼婴啼哭炸响在耳畔:“爹爹为何不要我们——”
青铜罗盘从怀中滑落,盘面“咔嗒”裂开,迸出簇幽蓝鬼火。火光映照下,嫁衣后背显现出暗纹——竟是幅精密的客栈结构图,地窖位置标着朱砂红圈,旁书:“九重渊,活人禁入。”沈砚趁机将罗盘按向嫁衣,金线婴孩发出惨嚎,化作青烟钻入地缝。
洞外忽起送葬唢呐,曲调却是《凤求凰》。沈砚冲出洞穴,山径已变成悬崖,浓雾中浮出顶猩红花轿。抬轿的四个纸人脚尖点地,腮红晕成两团尸斑,轿帘缝隙伸出只青白的手,指尖翡翠戒指与货郎所留绣鞋上的血渍如出一辙。
“新娘子哭坟哟,郎君剜心头肉——”
纸人唱词未落,轿帘被阴风掀起。新娘盖头下空无一物,脖颈处却系着麻绳,绳结正是井口残绳的手法。沈砚摸出那半块残玉,玉身突现裂纹,青光暴涨成刃劈向花轿。纸人遇光自焚,新娘嫁衣寸寸龟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肋骨间卡着枚青铜钥匙,匙柄刻着沈家客栈的貔貅图腾。
白骨新娘的指骨突然抓住沈砚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腕骨。她下颌张合,掉出块粘着脑浆的木牌:“九重渊……第三层……你娘……”话音未落,山体剧震,沈砚随塌陷的土石滚落山崖。
待他从昏迷中醒来,掌心死死攥着青铜钥匙。月光照亮身下巨石,那竟是半截山神庙残碑,碑文淌着血泪:“戊寅年惊蛰,沈怀山弑妻镇渊,天道不容。”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戊寅年惊蛰,正是他周岁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