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是靠人说的,身价是靠人抬的,十两纹银入手后,钱甲算命的含金量自然就上来了,外面的人挤人的场面很严重了,店小二把人都往屋里引。
站着等着实是累了些,等待的人便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有些人也不是真的想算命,只是图个新奇,想看这疯道士还有什么本事。
骗子,一定是个骗子。我在这条街开了这么多年店,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这种穿着道袍招摇撞骗的家伙我见多了。没一个有真本事的,这个不过是比那些不入流的混子,多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周围人都是榆木脑袋,这种低劣的把戏都看不穿,还是我最聪明。。
那个镖师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实际上也是个蠢货。身强体健又如何,脑子没长好,最后不是照样被人骗。这种货色也能给十两银子,你要是把银钱给我,我也能跟你把形势说的头头是道,把你的命算的七七八八明明白白。别说抓鬼了,阴曹地府的阎王爷我都给你抓过来。
坐在一旁听热闹的。点了茶水,嗑着瓜子,点了几盘小吃和凉菜,已经摆出了一副看戏的架势。
“捉鬼?抓什么鬼?”秦禽一听到捉鬼,从食盆里抬起头,他的食欲终于有所下降了。
钱甲站起身,拿着拐棍敲敲打打走到柜台边,绕进了柜台里边。他准确的抓到了一块擦拭油污的抹布擦擦手,然后拿了一摞草纸,夺了记账人手边的毛笔和砚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掌柜本来想发火,但是看在他带来了这么多客源的份上,他还是强忍住了自己的脾气。
钱甲在草纸上写写画画,真就像模像样的画了几道符纸出来。
南无不懂,钱甲明明看不见,这符咒他是怎么利落的画出来的。
钱甲把画好的符纸递到了镖师手中。镖师接过了几张符纸,不明所以的看了又看,他没有明白这疯道长的用意。
镖师心里嘀咕,是这瞎道士会错了意,还是自己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他说的抓鬼,不是真的抓鬼魂,是抓内鬼啊。可是,他又不能真的说,自己求这道士帮忙,是抓内鬼。
疯道士好像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继续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符咒落四方,辟邪化凶险。天罡正气在,鬼愁人更愁。午夜睡梦沉,人心暗幽幽。游魂四处荡,暗影寻人踪。”
钱甲写好了暗语放在了镖师手中,镖师自己看着草纸上的字,默读了一遍。他暗自在心里理了理其中含义,又打开另一只手,看了看掌中用途不明的符纸。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好像明白,这道士是什么意思了。
符咒本身没有用,但是只要让某些特定的人觉得有用不就行了?
镖师瞬间开窍,马上拿起符纸,大加赞赏起来,摆出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哎呀,道长果然是世外高人,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我走镖这么多年,几乎把这天下都跑了一遍,我还真在一些仙门山脚下遇到过机缘。”镖师露出诚恳的笑容,“可惜,我是个头脑简单的粗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仙缘的。真人说我执着于形色,执着于外物,入不了门。”
“但真人说,他与我有缘,愿意送我三道保命符。那符纸我现在都贴身带着,多次遇到危机,我都能逢凶化吉。我知道,定是那三道符帮了我大忙。”镖师信誓旦旦的拿着手中的符纸说,“道长,你这手笔一点不输我当年遇到的那位真人,我在此叩谢道长替我抓鬼,助我一路顺风。”镖师二话不说,撤退一步,对着钱甲磕起了头。
周围人都看呆了,这演的哪一出?钱甲的含金量还在进一步提升中。
别说周围人了,南无和秦禽都看呆了,刚才这疯道长还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呢,这会儿怎么就被人捧成世外高人,磕头叩谢了?
那平头百姓被忽悠了他们好理解,百姓能有什么见识,他们被困在围城中,每天日复一日的照镜子。别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别人怎么活他们怎么活,很难见到不一样的景色。
可这镖师走过南闯过北,怎么也被这疯道长忽悠了啊?
钱甲如此招摇撞骗也不是第一回了,他手头没碎银了,就会跑建设好的城镇里来摆摊算命。在众人赶集的时候,冷不丁在道路中间摔个碗,念几句定场词,被说中心事的人自然会找他算命。
帝王想巩固自己的王权,就需要设定统一的制度,保证满朝文武,上下齐心,治理好版图内的城池。落到最下层也一样,县城要想管理好百姓,就要在坊间制定各种制度,规范百姓的行为,让城里所有人的生活步调一致,让他们都变成同一种人,县令才好管理百姓。
算命这种东西就由此诞生了,为何有些道士算命算的特别准?
这很容易解释,因为大家都是同一种人,都过着相似的生活,做的都是类似的选择,脑子根本没有从框架中跳脱出来,那他们的命当然都是一样的。
百姓是没有余钱的,位高权重的人早就把所有人的命数都算死了,什么阶层什么户籍的人会赚多少钱,他们自己心里都有一个价目表。就算把城里所有平头百姓的命都算一遍,也拿不着大钱。
钱甲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算百姓的命一般不收钱,主要是积累口碑,让自己的名号在坊间传播,传到大户人家,或者传到商队里去。
装聋作哑扮瞎子,肢体上有残缺就容易被人记住外貌特征,编瞎话的时候也有理由搪塞,说一些只有天残地缺的人才能说的话。
“我这眼,就是因为开了一次天眼而得到的代价。”
至少没有正常人会为了验证一个瞎子的话,真的去自戳双目开天眼吧。
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大镖局大钱庄,只要人多就会有蛀虫,就会有内鬼,无论什么国度,什么朝代,什么体制,什么制度之下的组织。人一多,就会有各种各样别样的心思。
能从底层爬上来的家伙,心就已经不能被框架套牢了。
口碑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有高门大户的管家请钱甲去家中做客。无论是生意还是家宅,只要规模做大了,就会藏污纳垢,就要定期清理蛀虫。比起一贫如洗的平头百姓,定是那富商和土豪更在乎自己以后的命。
“哈哈哈,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真人一露相,真是不同凡响。”家主端坐在太师椅上,让家奴给钱甲沏茶递茶。
钱甲闭着眼,不说话,他安静朝着家主的方向作揖,把礼数做足。
“真人神机妙算,定是知道我请你来的用意吧?”家主让下人退出自己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试探的问了一句,试试这瞎道人的深浅。
这是一间书房,钱甲明明没有眼球,却准确的走到书桌的位置。他拿起笔,蘸饱了墨水,在上好的宣纸上写起了字。
“一妻一妾儿女全,一间草屋变豪宅,人无横财终不富,峰回路转难自全。”
家主看到钱甲在宣纸上写的字,心中各种情绪翻涌,但是脸上不显半分。
“真人,这是何意?”家主问道。
钱甲继续在宣纸上写字,“你的债主找上你了。”
家主嗤笑一声,“哦,原来真人就是靠着这种信口胡诌的把戏,把好口碑诓骗到手的啊。”家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再看他写字,“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我听多了。这生意场上谁没有债,大家都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靠着互相吹捧利益交换,把生意做大做强,谁都会有点债的。”男人昂起头,用轻蔑的语气说话,“你现在去任何一家商队说这句话,谁都会懂你的用意。”
家主十分笃定的说,“你在诈我。”
瞎道人不慌不忙,他拿起手中的拐棍在地上敲敲打打。家主突然升起一丝紧迫感,钱甲满屋子乱转,转到角落的某处停了下来。
他用手中的拐棍,敲了敲地上的方砖,这块砖和其他的地砖发出的声响都不一样,这块地砖的下方,是空的。
家主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有点坐不住了。
钱甲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只是点到为止,然后继续在宣纸上写字。
“人非圣贤孰无过,知错能改善大焉,善恶到头终有报,助我成仙结因缘。”
算命先生或者风水术士,都是靠大户人家吹捧起来的。大家宅里不可能照搬军队的管理模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大宅院中,总有地方人是到不了的,看不到的。但是神可以到。只要无限夸大神的力量,只要道人出马,开了天眼,人就不敢在天眼之下作奸犯科。
家主拿着钱甲画好的符咒,贴在家宅各处。
“这是我从道人那求来的天眼符咒,天眼之下,任何事情都无处遁形。”家主把所有的下人都叫来,“三日后,我便能知道家贼是谁。”
只是开了一场普通的基层会议,几个家丁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就自乱了阵脚,被钱甲发现在收拾行囊和金银细软。三日后他们被家主揪了出来,扔出了宅邸。
钱甲在富人阶层也有了声望,很快就在这一片地区混出了名堂。
现在钱甲用的伎俩也是跟以往差不多的套路。能在这世上赚大钱的,谁都不会是蠢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机和算计。
钱甲和这个镖师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钱甲利用镖师赚取声誉名望以及金钱,镖师夸大钱甲神鬼莫测的道术,也只是为了帮助自己,扫除组织内部的魑魅魍魉。
这不是什么神迹,不过是两个聪明人在演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