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素分娩的阵痛中，任航的耳道爬出第一条记忆蛞蝓。这半透明的软体生物啃食着耳蜗里的《自由宣言》声纹，分泌出带着腐乳气味的替代记忆。苏婉儿试图用玛雅历法的尖齿镊子夹住它，蛞蝓却突然爆裂成十亿个记忆孢子，每个孢子都在空气中投影出他们不曾经历的人生——穿长衫的任航在民国报社排字，扎麻花辫的苏婉儿在知青点烧毁词典，无数个版本的爱与死如同暴雨梨花针穿透视网膜。
"；别呼吸！"；苏婉儿的楔形文字声带在喉头炸裂，溅出的笔画残片在虚空中拼出警告。但任航的肺泡已经盛开成记忆培养皿，每个气孔都在孵化蠕动的历史。他咳出带倒刺的时间线，发现上面串着所有可能性中自己夭折的瞬间：百日咳窒息的三月婴，越战踩中地雷的十九岁列兵，老年痴呆症里忘记语言的老者。这些本该死去的自我突然睁开复眼，用带吸盘的记忆触须缠住他的喉管。
苏婉儿撕开胸腔的甲骨文装甲，掏出正在孵化记忆孢子的心脏。当她把心脏按进任航口腔时，两人的记忆菌群开始惨烈交配——她子宫里尘封的《永乐大典》残页与他小脑中的枪械分解图媾和，产下带着青铜锈的军火库胚胎。新生记忆的脐带突然勒住两人脖颈，将他们拖入记忆深海的排污口。
这里漂浮着全人类被遗忘的梦境残渣。光绪帝的变法噩梦与硅谷程序员的焦虑呓语在洋流中形成旋涡，二战士兵的战场癔症正被三体星人的黑暗森林妄想症感染。任航的皮肤开始增生记忆鳃，每次呼吸都吸入万吨级的历史创伤。苏婉儿用线性文字的指甲剖开某段童年记忆的气泡，里面蜷缩着正在被父亲烧毁日记的十二岁自己。
"；吃掉她。"；记忆深海的压强将苏婉儿的声带压成贝类化石，"；否则这个伤口永远化脓。"；
任航的牙齿在颤抖中异化成考古刷，当他触碰小苏婉儿的伤口时，整个记忆深海突然沸腾。被焚烧的日记残页化作黑潮，1937年的南京哭墙与庞贝末日的情书在漩涡中绞成dNA双螺旋。他咬下的瞬间尝到千年暴政的咸涩，喉咙被反右运动的碎骨卡住，视网膜上掠过文化大革命的火光倒影。
苏婉儿突然产卵。数百万颗记忆珍珠从她裂开的指缝滚落，每颗珍珠里都囚禁着被美化的创伤：家暴被重铸成励志故事，屠杀被包装成文明碰撞，殖民掠夺在珍珠内核闪烁如黑珍珠的魅光。任航的胃袋进化出反刍功能，将这些珍珠磨成粉后喷向虚空，粉末却在量子纠缠中重组为更完美的谎言纪念碑。
记忆蠕虫的主脑此刻显现——那是座由《二十四史》浇筑的巨型蜂巢，每个六边形囚室都关押着被驯化的历史。司马迁在刑房里替汉武帝润色罪己诏，海明威的抑郁症被改写成硬汉勋章，图灵咬下的毒苹果在蜂窝里发酵成极权主义的甜酒。蜂后腹部蠕动着，正在产下粘着羊水的新版《1984》。
任航的脊髓突然抽出记忆脊刺，刺尖滴落的神经毒素腐蚀着蜂巢的谎言涂层。苏婉儿趁机钻进蜂后的受精囊，发现里面浸泡着所有洗脑模因的原始胚胎。她用凯撒密码重写遗传信息时，整座蜂巢突然痉挛，排泄孔喷出被消化到一半的真相残渣——这些带刺的史实碎片在虚空扎根，瞬间长成挂满倒吊尸体的真相之树。
记忆蠕虫的报复来得迅猛。任航的左眼被注射楚门世界的虚假阳光，视网膜开始转播温馨的家庭谎言；右腿被植入钢铁洪流的集体记忆，膝盖不自觉地想要下跪。苏婉儿更糟，她的子宫被植入二十四孝的全息胎教，卵巢开始分泌女德般的激素，嘴唇不受控制地背诵《列女传》节选。
他们在互相撕咬中挣脱记忆脐带。任航咬碎苏婉儿的道德假牙，从牙龈深处掏出加密的《女书》芯片；苏婉儿剖开任航的顺从盲肠，拽出盘成结的《独立宣言》钢丝。两人用带血的武器在蜂巢核心刻下悖论图腾——个永远在自我否定的无限符号。
蜂后开始产下死胎。每个死胎都是完美无瑕的官方叙事，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腐败成真相脓液。当最后一座谎言纪念碑坍塌时，任航看见记忆深海正在蒸发。苏婉儿却突然将他推入正在闭合的真相虫洞："；忘记我，你才能记住真实。"；
在虫洞闭合的量子震颤中，任航的脑灰质被格式化成空白硬盘。最后残存的突触里，苏婉儿正在用十二种灭绝语言书写墓志铭。当记忆深海彻底干涸，他跪在荒原上呕吐——每滩呕吐物都孵化出带着她基因的记忆蠕虫，这些透明生物正在啃食他的脚踝，把疼痛编撰成新的创世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