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熄,但焦土的气息却愈发浓烈,弥漫在金陵城的上空。
日军并未给守军留下太多喘息之机。
在确认炮火效果后,新的集结号声在城外响起,一队队士兵重新整队,准备踏入那片刚刚被地狱之火洗礼过的新街口。
士兵南太郎整理着自己的步枪和刺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胜利的亢奋。
在他看来,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炮击足以将任何抵抗化为乌有。
他甚至开始憧憬着,打扫完这片最后的战场,或许就能获得回国的荣耀了。
随着指挥官的命令,南太郎所在的第4中队踏入了新街口东部区域。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乌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混杂着硫磺和某种蛋白质烧焦的特殊气味,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松软温热的灰烬和烧得变形的瓦砾。
南太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断壁残垣如同鬼蜮中的嶙峋怪石。
他想那些先前还在外围阵地顽抗的中国士兵,恐怕连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了吧?
大火已经吞噬了一切。
整个废墟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自己行军的脚步声和偶尔踩碎瓦砾的咔嚓声。
就在南太郎稍稍放松警惕,认为不会再有任何威胁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右前方一堆烧得焦黑坍塌了一半的瓦砾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南太郎猛地停下脚步,眼睛死死盯住那堆瓦砾。
那不是错觉。
一截烧得像焦炭的木头,或者说像木头的东西,正在那堆瓦砾中极其缓慢地不自然地蠕动着。
他屏住呼吸,试图看得更清楚。
紧接着,他旁边的另一堆灰烬里,又有一截焦炭动了。
然后是第三截,第四截…
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拱动,那些覆盖在表面死寂的焦炭开始纷纷轻微地移动起来。
“喂……你们看到了吗?”南太郎身边的同伴也发现了异常,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整个第4中队都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那些诡异移动的黑色物体上。
士兵们脸上原本的亢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恐和茫然。
废墟中只有死寂,和那些黑色物体移动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是…是那些支那兵的鬼魂吗?”一个年轻的士兵脸色惨白,牙齿打着颤。
“他们…他们被烧死在这里,来索命了!”
“八嘎!”
带队的军曹田中军吉猛地一巴掌扇在那士兵脸上。
“胡说八道!帝国军人,不信鬼神!”
尽管嘴上呵斥着,田中军吉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眉头紧锁,显然他也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举起了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对着其中一截移动最明显的焦炭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截焦炭被子弹击中,猛地顿了一下,溅起一些黑色的碎屑。
但仅仅停顿了片刻,它又开始以同样缓慢而执拗的姿态,继续移动。
仿佛这一枪,反而惊醒了更多沉睡的东西。
“砰!砰砰!”田中军吉又连开几枪,但收效甚微。
枪声如同信号,更多的焦炭从瓦砾堆、从烧毁的建筑框架下苏醒了。
它们不再只是蠕动,有的开始颤抖着、挣扎着,试图从灰烬中撑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黑色人形轮廓,带着焦糊的气味,缓缓地、僵硬地坐了起来。
“啊!”日军队伍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即使是刚才还厉声呵斥的田中军吉,此刻也握紧了手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中充满了对这未知景象的恐惧。
就在这时,最先被南太郎注意到的那截焦炭,顶端的灰烬簌簌落下。
灰烬之下,露出的不是空洞的黑暗,而是一双眼睛。
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钢铁般的、令人心悸的坚定。
紧接着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个如同焦炭般的人影,张开了似乎已经烧焦粘连的嘴唇。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的咆哮:
“预备—唱!”
下一秒,所有那些从灰烬中坐起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焦炭们,齐齐张开了嘴。
一阵嘶哑不成调,却带着决绝和悲壮的歌声,猛地冲破了废墟的死寂:
“山川壮丽,国旗飘扬,问我国家谁称强……”
是中国的军歌《旗正飘飘》!
歌声中,那些焦炭们用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动作,从灰烬中抽出了同样被烧得漆黑、甚至有些变形的步枪!
他们挣扎着站起身,动作笨拙得近乎可笑,如同提线木偶。
但他们手中的步枪,却稳稳地端了起来,枪口上是同样烧得乌黑,却依旧闪烁着寒光的刺刀!
他们面向着目瞪口呆的日军,开始以一种诡异的蹒跚却又坚定的姿势,发起了冲锋!
日军士兵们彻底被眼前这超乎想象近乎荒诞的一幕惊呆了。
他们看着那些焦黑的人影,拖着僵硬的步伐,唱着悲壮的军歌,端着刺刀,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逼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
直到一个日本兵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极致的恐惧和荒诞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支那兵!是活着的支那兵!!!”
残存的日军士兵们终于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如冰水般浇遍全身。
那些焦黑扭曲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怪物,竟然是身负重伤被烈火焚烧过的中国士兵。
他们还活着,还在战斗。
田中军吉的脸色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上刺刀!”
“反击!反击!”
他拔出指挥刀,第一个朝着那些焦黑的身影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相对安全的日军后方观察哨所内,稻叶四郎和其他几名高级军官正通过高倍率望远镜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骇然。
望远镜中呈现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对人类生理极限的认知。
“难以置信…他们…他们被烧成了那样,竟然还能冲锋?”一名参谋喃喃自语,声音因惊骇而颤抖。
“这是何等的意志力…”另一名军官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坂井德太郎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缓缓说道:“如果中国的士兵都像这样…这场战争,帝国的胜负恐怕真的难料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观察哨里的军官们惊恐地发现,战场废墟中,有更多的木炭从瓦砾和灰烬里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们辨不清面目,躯干焦黑四肢僵硬,却不约而同地开始低声吟唱着模糊的军歌。
歌声嘶哑、断续,却带着一种穿透硝烟的决绝,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更多的焦黑身影,前赴后继地朝着日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惨烈的白刃战瞬间爆发。
日军士兵凭借着体力优势和更精良的武器,在格斗中占据上风,不断将刺刀捅入那些焦黑的身躯。
然而,没有一个中国士兵后退。
那些被烧焦的中国士兵,迈着无比僵硬、甚至显得有些可笑的步伐,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姿态,固执地一往无前地冲向敌人,挥舞着手中残破的武器,或者仅仅是用身体撞击。
他们的动作迟缓而笨拙,却蕴含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然。
观察哨内,稻叶四郎等日军高级军官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置生死于度外的决死意志。
那是杀身报国玉石俱焚的终极呐喊。
一种无形的压力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感到阵阵窒息。
放眼望去,战场上,那些焦黑的身影仿佛无穷无尽。
不断有新的木炭从街边的瓦砾堆中冒出,他们摇晃着挣扎着,最终笔直地站起,加入冲锋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