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骏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再次深深鞠躬:“一切仰赖陛下天威。”
与此同时,金陵前线,短暂的欢呼过后,更为猛烈的火力倾泻开始了。
那七门150mm加农炮调整了射角,开始了精准的点名清除,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地动山摇和远处某个坚固支撑点的坍塌。
紧随其后,野炮兵第6联队的七十五毫米野炮群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新街口核心区域,掀起连绵不绝的烟尘和火光,进行着无差别的地毯式轰炸。
天空也被撕裂,日军第3飞行团的九六式攻击机低空掠过,投下一串串航弹,爆炸声此起彼伏,进一步将已成废墟的街区搅得天翻地覆。
炮火的硝烟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隶属于熊本师团的步兵大队的士兵们弯着腰,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迅速穿梭于残垣断壁之间,进入预定的出击阵地,只待炮火延伸,便发起最后的冲锋。
一名叫做南太郎的年轻士兵,正躲在一处断墙后,快速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中队长,田中军吉大尉。
田中大尉正用一块白布,仔细擦拭着他那把刚刚修复好的军刀,刀身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嗜血的寒芒。
南太郎在日记本上写道:“田中大尉的刀又修好了,真快。这次进攻,他一定又能斩获很多敌人吧?或许能超过一百个?他是真正的帝国武士,是我们所有人的楷模。”
他又看了一眼另一侧,小松原大队长正靠着一堵半塌的墙壁,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硬邦邦的驴肉干,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炮火最密集处。
南太郎犹豫了一下,又添上一句:“刚才广播里说中国银行大楼被一炮摧毁了,但我有点怀疑…我们打赌的那栋楼好像还在冒烟…希望是我看错了。”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陡然稀疏,最后归于沉寂。
尖锐的哨声和军官的呼喊声在烟尘中响起,那是进攻的信号。
“出发!”
士兵们纷纷起身,检查武器拉紧钢盔。
田中军吉站起身,扫视了一圈自己的部下,他走到南太郎身边,伸手帮他把脖子上歪掉的防寒毛巾系正。
“南君,别忘了继续写你的日记。”田中军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记录下我们是如何为天皇陛下建立功勋的。”
他拍了拍南太郎的肩膀:“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会把你的日记推荐给《朝日新闻》。”
南太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跟随着人流涌出了掩体。
烟尘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脚下是碎石和瓦砾,每一步都深浅不一。
队伍沉默地快速前进,只有军官偶尔的低喝和装备碰撞的细碎声响。
他们绕过一个巨大的弹坑,旁边就是南太郎之前和战友打赌的那栋小楼。
或者说,曾经是小楼的地方。
现在只剩下一堆冒着黑烟的砖石瓦砾,几根扭曲的钢筋指向天空。
废墟边缘,一个穿着破烂军装的中国士兵倚靠着半截墙壁,胸口起伏微弱,鲜血浸透了他的前襟,染红了身下的瓦砾。
他的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有一丝意识。
南太郎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想要结束他的痛苦。
“住手,南君。”田中军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南太郎身边,按下了他的枪口。
“让他这样。”
田中大尉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冷酷道:“让他在痛苦和绝望中,感受帝国的力量,这比一颗子弹仁慈多了。”
南太郎的手指离开了扳机,看着那垂死的士兵,胃里一阵翻腾。
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默默跟上了队伍。
当他们最终踏入新街口的核心区域时,南太郎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废墟来形容。
那是一片被彻底碾碎、焚烧、犁平的大地。
曾经的街道建筑店铺,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焦黑的残骸和堆积如山的瓦砾。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尘土和某种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像是无数东西被烧焦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一栋完整的建筑,只有东倒西歪的断壁残垣,在余烬中冒着细烟。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无法辨认的碎片,扭曲的金属,烧焦的木头,还有……
一些难以描述的暗红色痕迹和零碎物件。
南太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就是帝国煌煌武威之下的景象吗?
那些中国守军,他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力量?
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怜悯。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炮火覆盖下,任何抵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或许,对于那些还在抵抗的中国士兵来说,投降才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吧。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瓦砾堆后传来。
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像针一样刺破了死寂。
南太郎和周围的士兵们立刻警惕起来,枪口齐刷刷地指向声音来源。
瓦砾晃动,一个身影挣扎着,慢慢地从一堆烧焦的木梁和砖块后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中国士兵,或者说,曾经是。
他的半边脸颊被严重烧伤,一只眼睛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窟窿,另一只眼睛却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逼近的日军。
军装破烂不堪,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贯穿伤,鲜血还在不断涌出,每咳嗽一声就有更多的血沫从他嘴里喷溅出来。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南太郎握紧了步枪,这次田中大尉没有阻止。
可就在日军士兵准备开火的瞬间,那重伤的中国兵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面折叠着的、布满破洞和血污的旗帜。
他颤抖着,缓慢而坚定地将旗帜展开。
那是一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
旗帜在弥漫的硝烟中无力地垂着,但那红色的底、蓝色的角和白色的太阳,依然清晰可辨。
仿佛是一个信号。
随着旗帜的展开,周围的废墟中,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咳嗽声、呻吟声。
一个、两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中国士兵,从瓦砾堆下,从断墙后,从弹坑里,挣扎着爬起来,站起来。
他们个个带伤,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有的浑身浴血,但他们都朝着那面旗帜的方向聚集过来,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
转眼间,竟聚集了二三十人,像一群从地狱爬回来的幽灵。
田中军吉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厉声喝止了准备射击的士兵。
“都别开枪!”
他拔出了指挥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用刺刀!”
“让这些支那人看看,帝国武士是如何解决战斗的!”
“让他们在白刃战的荣耀中死去!”
田中大尉的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
就在这时,那个执旗的中国士兵,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地开口唱了起来。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紧接着,他身后那些聚集起来的残兵们,也跟着唱了起来。
“…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
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带着一种决绝和悲壮,回荡在这片被彻底摧毁的土地上。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田中军吉怒吼一声,挥刀率先冲了上去:“杀给给!”
日军士兵们呐喊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了那群唱歌的中国残兵。
惨烈的白刃战瞬间爆发。
中国士兵们没有像样的武器,很多人手里只有砖块、木棍,甚至赤手空拳。
但他们毫不畏惧,迎着日军的刺刀冲了上去,用身体撞,用牙齿咬,用尽一切方法,只求能拖住一个敌人,或者在敌人身上留下一点伤口。
歌声没有停止。
“…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
一个中国士兵被刺刀贯穿了胸膛,他临死前死死抱住了日军士兵的腿,任凭对方如何踢打,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另一个士兵挥舞着半截钢筋,砸倒了一个日军,随即被三把刺刀同时刺穿。
他倒下的瞬间,还在用最后的力气唱着:“…快奋起,莫作老病夫…”
田中军吉疯狂地挥舞着军刀,不断砍翻那些唱歌的中国士兵。
他想用杀戮来终止这歌声,但这歌声仿佛有生命一般,杀之不绝。
“国亡家破,情何以堪…”
一个士兵倒下了,歌声弱了一分。
“…民族将尽,孱弱奚堪…”
田中又砍倒一个,脸上溅满了鲜血。
但立刻,又有新的身影从更远处的废墟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加入歌唱的行列,然后拖着重伤的身体,冲向白刃战的中心。
“…挥戈挽日,救我邦家…”
这些中国士兵仿佛杀不完,他们的歌声也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他们用生命和歌声,在这片焦土上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田中军吉砍得手臂发麻,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神中开始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看着那些不断从废墟中爬起、唱着歌冲向死亡的中国士兵,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濒死的残兵,而是一群打不垮杀不尽的鬼魂。
这歌声,像一把把无形的尖刀,刺穿了他的耳膜,搅乱了他的神经。
他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