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平城。
奉璋园,城中最大的私家园林,原为景王所有,战前景王因叛乱被杀,如今的奉璋园已归国库。
此刻,原本空无一人的奉璋园内戒备森严,一名秀丽温婉的女子手捧汤盅穿梭在严密的警戒里,一路前行,最终来到正中央的骊玉堂,此处比别处的守卫多了一倍。
骊玉堂大门紧闭,流砂一脸冷沉之色,守在门外,见到来人,皱了皱眉。
“流砂大人!”司雪柔步上长阶,含着笑道,“今日主子出关,婢子亲手煮了这滋补益气的汤,主子喝下,可以补一补身子。”
流砂瞥了她一眼。
司雪柔含笑的脸庞上是藏不住的关切之色。
“放下吧。”流砂淡声道。
司雪柔愣了一下,余光瞥见廊下不远处有一张小憩时使用的桌子,便走过去将汤盅放下,回来时,往房门处看了一眼,疑惑地问:
“大人,算算时辰已经过了,主子怎么还没有出来?”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
“是,是婢子僭越了!”司雪柔肩膀一颤,慌忙后退半步,轻声道。
“下去吧。”流砂冷声吩咐。
“是。”司雪柔应了一声,余光一直瞥着紧闭的大门,缓慢转身,垂着头去了。
还未走出骊玉堂,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迎面匆匆走来,与她擦身而过,司雪柔知道那是来送前线军报的人。她想知道战事的走向,却没办法留下来旁听。走出骊玉堂,顺原路返回,走到水塘边时,柳林下,一个粉衣小鬟正候在那里,见到她,忙含笑施礼:
“请柔夫人安!”
司雪柔停住脚步,打量她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司雪颜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回夫人,伤得重,但死不了人。”春儿、司雪颜的侍婢,笑着说,“她替王爷挡下刺客那一刀,王爷却不为所动,连派人探望都不曾,她心里怨得很。”
司雪柔冷嗤了一声:“一个奴才,以身为盾是本分,她以为她挡下那一刀王爷就会对她另眼相待,不计较她私自动用武器人的事,想得美,蠢材!”
“私自动用武器人的事,颜姑娘一口咬定是夫人陷害她,对夫人有许多怨恨,她说,找到机会一定会狠狠地向夫人报这个仇。”
司雪柔不屑地撇了撇嘴唇:“她怨恨的多了,从小她就恨这个恨那个,到头来还不是一条任人驱策的狗,蠢货的怨恨有什么用?”
春儿因为她的话抿嘴笑,顿了一下,又严肃起来:“她听了夫人的话,动用了杨叶最后一点人手,用忘尘香去刺杀凤帝,不知怎么,失败了,全员覆没。”
意外,也不意外,司雪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夫人,要不,我们自己动手?”春儿殷勤地问。
司雪柔乜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道:“好啊,派你去如何?”
她虽是笑着的,春儿却觉得一股寒意扑来,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垂头:“奴婢多嘴!夫人恕罪!”
“杨叶还成天围着司雪颜转悠?”
“是。”春儿低着头,面容忽然罩上了一层苦涩,“司雪颜卧床时每天都来探望,就算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管,司雪颜一边不给他好脸色一边用着他,他也不在乎。”
司雪柔听出了她话里的酸意,目露嘲讽。
“夫人,杨叶、杨叶他在王爷手下也算是人才,只是一直不得重用,不如,奴婢想法子将他争取过来为夫人效命?”春儿努力斟酌着词句,带着期盼,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脑袋里净是女人的死士,算狗屁人才?一个被当成工具随便用用的丫头,不老老实实地听命,谁给她的胆子让她敢说出自己的私心?
“春儿,命不想要了?”司雪柔含着笑问。
春儿浑身一僵,扑通跪下:“奴婢错了!夫人饶命!”
司雪柔轻蔑一笑,过了一会儿,才随手丢给她一粒指甲盖大小的丸药:“管好你的嘴巴!”
“是,多谢夫人赐药!”春儿慌忙接了,如获至宝,立刻塞进嘴里。
司雪柔望着她假笑时扭曲的脸,心中不屑,天下大乱,自身难保的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想男人,也难怪那人会说,蠢货千千万,看了就碍眼。
......
骊玉堂。
流砂接到了前线的军报,转身,走到门前,轻声道:
“主子。”
“何事?”室内响起一道暗弱的声线,带着微醺。
“芜城的军报到了。”流砂回答,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便知是默允了,他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熏得他皱了皱眉。
晏樱坐在紧闭的窗扇下,穿了一件衬袍,肩上披了一件紫衣。他的手里提着一只酒壶,脸色却不见丝毫红润,反而苍白如雪。
他正在养伤中,玄力暂失时,在归途遭遇了不明人士的刺杀,伤得不重,但也不算轻。
“主子,这酒......对伤势不利。”流砂知道他不愿意听自己多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主子的身体让他担忧,他越来越有这种感觉,主子他仿佛是在作践自己。
晏樱似没听见,斟了一杯三味酒,一口饮尽,没有看他,向他伸出了手。
流砂忙将信递过去。
晏樱拆开军报阅读,脸色不见变化,读到最后仅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将军报递给流砂,又倒了一杯酒,饮尽。
流砂接过军报,阅毕,蹙眉:“芜城到底还是被凤帝攻下了,只是,她为何不继续前行,而是向北,往东才是攻打宜城的路线?”
晏樱苍白的唇弯起,微微一笑:“她是嫌东边全是山城不好打,欲绕路北上,走水路进攻宜城。”顿了顿,他浅笑低言,“她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
流砂还没完全从他的话里领悟凤帝绕远北上的缘故,便听到了最后一句,心中一动,只听晏樱接着道:
“通知北方诸城备战,再命昌江水军准备,胜败......或要决在水上了。”他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没有任何内容,是完全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是。”流砂应下,顿了顿,道,“主子,属下的人查到,司雪柔似乎真的与窦轩有来往,虽尚未查明窦轩的藏身处,可从蛛丝马迹来看,司雪柔有可能是窦轩的人。”
晏樱笑笑,毫不意外。
流砂微怔,望着他平如雪川的脸,狐疑地问:“主子是知道这件事才把司雪柔留在身边的?”
晏樱不答,淡声吩咐:“派人盯紧她,尽快找到窦轩的藏身地,找到后不必惊动,只管监视,别跟丢了就好。”
“是。”
“出去。”
流砂应了一声,出去,关上门。
晏樱垂眸,又斟了一杯酒,扬起细长的脖子,沉默地饮尽。他没有丝毫醉意,只觉得一切都是苍白的,人是苍白的,景是苍白的,入目的一切都是苍白的,仿佛这世间的所有色彩都已经枯萎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