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说:
“凤冥国气候酷烈,土地贫瘠,王公贵族寿命都不长,且凤冥国皇室似受了诅咒的影响,早夭之人一代比一代多,为了稳固血脉,延年益寿,凤冥国皇族曾大量收集婴孩,自幼以滋补的灵草灵药喂食,待长到最佳时期,或贡给皇家或赏赐豪族,饮其血啖其肉,以作滋养,这些孩子被称为‘灵体’。”
沈润皱了皱眉,司浅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在他的父皇追求着长生不老的那段时日,他曾听说凤冥国秘密为他的父皇远程输送过一批神秘的孩童,后来那些孩童又消失了,当时他正被***打压也没心思去理会这件事,再后来,凤冥国“有以活着的婴孩做滋补身体的补品”这件事不知从何处流传出来,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个时候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把这件事当成一桩怪谈,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过,因为正常人谁都不会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杀戮事件。
他听了司浅的话,想起来父皇宫中曾传出过的那桩密案,时光久远,他没有证据,他不知道父皇是不是真的与所谓的“灵体”有过牵扯,不过身为一个人,为了延年益寿去残害无辜的婴孩,此等行径简直不配为人,他越想越觉得恶心。
“晨儿的手里有五百个这样的婴孩?我怎么从未见过?”
“曾在陛下手里的那五百个灵体,那些孩童体质特殊,从小被当成补药培育,长大之后即使没有人去食用,也会因为体内的灵力过于充沛,爆体而亡。陛下曾向巫医族要过释放他们体力灵力避免他们将来爆体的方法,巫医族不肯给,本来陛下没打算那么快灭掉巫医族,可因为巫医族的拒绝,陛下震怒,一怒之下灭了巫医族全族。陛下在废墟之中找到了散掉灵体灵力的方法,那些人被散了灵力之后就被陛下遣散了,现在都是普通人,至于身居何地,只有陛下知晓。”
沈润恍然,难怪他会觉得晨光灭掉巫医族这件事做得匆忙,原来是盛怒之下为之。也难怪巫医族会合族全灭,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还以“拒绝”来挑衅皇权,看来是他们看低了晨光,以为她羽翼未丰会有所顾忌,哪里知道那是个脾气上来连一国之君都会干掉的主儿。
“灭巫医族的时候,凡与灵体有关的记载,都被陛下毁掉了。”司浅突然补充了一句。
沈润因为他的补充多看了他一眼,司浅的话让他大概明白了,“灵体”并不是愚昧落后的产物,而是有一定功效的,且听他话里的意思,“灵体”对习武之人似乎大有裨益,所以他特地补充了一句“记载已经全部毁掉了”,他怕自己会对“灵体”生出贪婪之意,动坏的心思。
这些人,他们对皇族有着本能的排斥和戒备,这份戒备来源于凤冥国皇族对他们的利用,沈润能理解,上位者多得是贪婪野心之徒,他们这样的人若是遇上一个充满了贪欲的掌权者,没有压对方一头的权势,他们只能乖乖地去做人家的工具,有用时狠狠利用,没用时弃如敝履。
“如此说来,你们也是灵体?”他由“灵草灵药”四字不由得联想起晨光的身体,问。
“是,也不是。”司浅答,停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严格说我们是武器,不过,最早的武器人据说是在炼制灵体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才现世的。”
“今日晨儿带来的那些人便是武器人么?”
“是。”
“我从未见过这些人,之前他们都藏在哪儿?”
司浅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嫌弃,感觉沈润总爱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殊不知沈润是真的好奇,他曾无数次调查过晨光的底细,自认为调查得还算详细,可没有一次发现她身边居然还有这样一群人。
“陛下带出来的武器人总共一百来个,都是血洗后的幸存者,这些人武力出众,头脑却不怎么样,陛下担心他们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杀器倒也罢了,若是被捉去当成样板复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陛下之前将他们分散开,或扮成禁卫,或扮成内侍,也有在膳房、御医院做杂工的,他们一直生活在宫中,从未出过宫门,因此也没人发现。直到最近几年陛下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把他们放出来启用。”
“晨儿她,是为了要护住这些人,才想成为凤帝的?”沈润低声问,此时他的心中就像是有一片正在潮涌的海,潮水上涨,虽不激烈,缓慢却势大的水流却压得人窒闷不已。
“你若拿这话去问陛下,她肯定回答不是。你若问我,是。”
沈润的表情随着他的回答复杂起来,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司浅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极深,极沉,带了点蔑视和嘲弄,还有些许挑衅之意。那一刻他似对沈润充满了敌意,这是冷若冰雪的司浅从未有过的丰富的眼神。然而仅一个眼错的工夫,这些就全部消失了,他仍如之前那般冷漠。
“至少最开始是。”他慢慢地补充一句。
不待沈润做出反应,他扬起脖子饮了一口酒,淡淡续道:
“陛下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独一无二的灵血以及天下第一的玄力,她拥有的有哪一样不是上位者梦寐以求的?陛下曾说,‘我若不为猎人,则天下视我为猎物’,亦说过,‘我既拥有了这些王侯权贵梦里头都想要的东西,我为何不将他们赶下权座,取而代之?’”
他瞥了沈润一眼,冰冷的脸上一闪而过了嘲弄:“你将她看成了心性纯良、为了生存不得不残忍的仙女,这就是你灭国的原因。陛下的确很痛苦,但她与旁人不同,她不讨厌痛苦,她没有将她的痛苦看成负担,自幼时起她将一切视为游戏,喜、怒、哀、乐皆是游戏的一部分,‘痛苦’亦是如此,她玩得完美,甚至玩出了乐趣,对陛下来说,同情的言语和怜悯的眼神是伤害,是羞辱。”
沈润听了司浅的话,开始时有些生气,冷静了之后细品,忽然生出些许感慨,他沉默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我没有同情她,也没有怜悯她,我只是希望她能多爱惜一下自己,她若不愿,我也只有陪着她,帮她分担些。我尊重她的决定,即使她的决定与我不合,她若执意,我也不干涉。不过,你的第一句我却不赞同,她残忍的确是为了生存,她心性纯良才会想要护你们周全,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如今,残忍不过是成了她的习惯,她依旧会待某些人良善。世人以为她的行为过于疯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摇了一下头:“她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