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威此人只是一名边城守将,还是副职,像这种小官,连去帝都述职的机会都没有。根据张哲的描述,此人贪生怕死,也难怪张哲会一脸鄙夷,身为武将,生要无所畏惧,死应以身殉国,在战争中当逃兵是最被同行看不起的。
晨光坐在帐中,思索了一会儿,召张哲上前,轻声问了几句。
张哲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想了片刻,在“玉梅峰”的位置上点了一下:“此处应该会合陛下的心意。”
此处正是晨光考虑的位置,她笑了笑,问:
“将军觉得舒元凯会信他吗?”
“洪威那个小贼虽贪生怕死,却是个巧舌如簧奸猾狡诈的,他在庸城破城时弃城逃跑,却没有受到舒元凯的处置,反而在舒元凯的军中被委以要职,足以证明此人是口齿伶俐之人,只要他相信了,他回去之后,舒元凯也会信。就算舒元凯不信,于我军也没有太大损失。近日来我军一直歇战,舒元凯狐疑,数次派兵打探,等待援军这个理由正好可以满足他这几日的怀疑。两军对峙了这么久,人困马乏,听说我方援军将至,舒元凯必定心中发急,再加上这则情报是能让洪威保命的,洪威必会言之凿凿他获得的情报准确,如此一来,舒元凯定会上钩。”张哲背着手,含着笑说。
晨光听他说得有条有理,丝毫不乱,眉宇间泛着自信之色,便知道老将军早就想到了她想的计策。也是,要不然怎么会生擒了洪威,大火中,两军对峙,单独挑出来一个将官生擒并不容易,张哲费了那么大的劲将洪威生擒入营,肯定是有用途的,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原来一切尽在将军掌握,是我多言了。”
张哲微怔,没想到居然被陛下看出来了,疑惑他明明是一脸等候陛下赐教的表情,怎么还被看出来了两个人的计策不谋而合?
陛下果然是敏锐之人。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陛下谦逊的言语,这样的语气让他惶恐,同时又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暖意。世人皆道陛下是一位张狂嗜杀的暴君,其实在和近臣相处时,陛下并不如传闻说的那样,该听的陛下会听。他不是没侍奉过别的君主,可以说陛下是众多君主里脾气最好的一位,至少在臣子说真话时,她不会因为觉得丢面子就暴怒然后下令把人拉出去砍了,心情好的时候,她还愿意将她的理由耐心地讲给臣子听。
曾经,他十分排斥侍奉女主,现在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她不是最贤明的,至少她可以被称为是一位“明主”。
张哲退后一步,深深一礼:“臣惶恐,陛下妙计,老臣佩服!“
晨光知道他这一句奉承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虽然她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还是欣然地受了,笑着道:
“这件事就交给将军了。”
“老臣遵旨。”张哲应了一句,躬身退了出去。
晨光看了一会儿地图,确认没有其他问题,甫一抬眼,见沈润坐在远处的榻上,正笑望着她,目不转睛,眼泛柔意。
她疑惑地问:“你看什么?”
沈润笑,看着她,缓缓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唯有多谋善断者才配称‘美人儿’!”
晨光哑然失笑。
沈润弯着唇角:“你对苍丘国那边有人算出来今夜风向会改变很在意?”
“如果是算出来的,就说明苍丘**中有懂得气象之人,今后我军若想利用气象取胜,便要谨慎了。”
“***气象是因为你有凤冥国的皇族血统?”他忽然闲话似的问她。
晨光哭笑不得:“根据天空变化预测气象这不是一门学问么,与血统有什么关系?”
“你会观天象是因为你是凤冥国的公主?”他对她的回答似不太上心,接着问。
曾经他问过她类似的问题,这当然是因为她最初是以擅占卜懂天象闻名七国的,大多数时候她的行为让他觉得她就是个骗子,但偶尔他又觉得她是懂得的,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般玄妙,可她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
“凤冥国皇族在过去是一支隐族,隐族之人对天地日月星云这类东西最为喜爱,留下了许多古籍。”言外之意,天象气象都是前人总结后人研**,也就是说,这些东西看似玄妙,实则和其他学问一样,都是学出来的。
沈润一直知道她聪明,虽不是按照皇族**方式长大的,却比那些按部就班成长的皇族出色得多。
“你会占卜也是因为古籍么?”这其实算一句试探,先试探她的反应,再决定是否继续。
晨光明白,这一次她没有讳言:“占卜之术确有古籍,不过真正的占卜术是靠代代相传的。话虽如此,在司家进入大漠之后,占卜之术便没落了,一个只能活在莽荒大漠的国家,没有强兵,食物匮乏,商业停滞,农业萎靡,就算占卜得再灵,那些占卜也都成了废话,没几个人愿意听。”
“传闻凤鸣帝国时期,司姓一族中男子具有极强的预言能力,每一代里预言能力最强的会成为凤鸣帝国的祭师,可随着凤鸣帝国衰败,司家男丁的预言能力越来越弱,直到最后竟完全消失了,反倒是司家的女子身上开始出现预言能力,而在皇族女子中,预言能力最强的会成为凤冥国的神女,据说神女可以通过开天眼占卜吉凶预测未来。”
晨光看着他,一脸“你到底想说什么”的表情。他说的都是凤冥国的皇族秘事,凤冥国的皇族都没了,这些秘事他到底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我记得有一次晏樱曾将你掳去,强迫你开天眼为他占卜。”他望着她的眼说。
晨光沉默地看着他,她不是防备他才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些,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玄诡的秘事,她也不想讲。她不喜欢玄术,她会用,但是她不喜欢,其他国家没有这些照样活在光明里,强盛发达,在她心里,这类玄术是荒蛮落后的象征。
“你可曾为自己占卜过?”他忽然问她。
晨光愣了一下。
不是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会觉得他这么问是想趁她放松时从她嘴里打探出什么,她只是觉得好笑,他怎么比她更想知道她的未来?
“开启天眼,可以卜算世间万事,唯独卜不出卜算者自己。”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答他,顿了顿,她扯开唇角,懒洋洋一笑,“再说我干吗要卜算自己?人的归宿最终不过一个‘死’字,谁又敢说自己不是活在‘随时会死’里?正因为随时会死,活着的时候才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