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贺锦澜往前倾了倾身子。
“后来。“余巧巧望着窗棂外渐白的天色，“他拿狐裘跟猎户换了三张兔皮，给孩子们做了护膝。“
贺金飞手中茶盏“当啷“晃出半杯水。他记得那件狐裘是晏老夫人临终前亲手缝的，晏陌迟连宫宴都舍不得穿。
晨雾漫进窗缝。余巧巧忽然瞥见晏陌迟指尖动了动，青布帘上映出他抬手揉额角的影子。她慌忙起身：“灶上还煨着粥。“
“巧巧姑娘。“贺锦澜拉住她衣袖，“陌迟他。可曾提过京城旧事？“
药香在晨风里打了个旋。余巧巧望着少女眼底的期待，忽然想起书中那句“贺家女夜奔三百里，血染罗裙救檀郎“。她轻轻摇头：“他总说前尘往事，不如一篓新摘的菌子实在。“
贺金飞摸着下巴嘀咕：“这厮倒是入乡随俗。“
里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贺锦澜掀帘冲进去时，正见晏陌迟撑着床沿呕血。暗红血渍溅在粗布褥子上，像极了那年诏狱砖缝里洗不净的陈年血垢。
“拿银针来！“梅成功扯开晏陌迟衣襟，膻中穴附近赫然浮现蛛网状青痕，“这毒竟会随血脉游走。“
余巧巧攥着药杵的手指节发白。前世书中只说他身中奇毒，却未写明解法。灶上药罐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林间瞧见的七叶鬼针草。
晨光彻底漫过窗台时，晏陌迟终于睁开眼。贺锦澜哭红的眼、梅成功凝重的脸、还有。余巧巧沾着药渣的裙角。他哑着嗓子轻笑：“这副模样，倒像是回到了大理寺刑房。“
余巧巧支着下巴打量贺锦澜，烛火在少女耳畔的珍珠坠子上跳跃。到底是世家养出的姑娘，通身气派与村里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娘子截然不同。她正暗自感慨，忽见贺锦澜转过脸来，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巧巧姐，“少女指尖绕着帕子上的流苏，“你喜欢陌迟哥哥么？“
“噗——“余巧巧半口茶喷在炭盆里，青烟混着水汽腾起。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衣襟，抬头见贺锦澜已凑到跟前，鼻尖都快贴上她的，“买他大半年了，当真没发生什么？“
“自然没有！“余巧巧往后缩了缩，竹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喜欢那个活阎王？除非她嫌命太长！正待再辩，里间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惊得众人呼啦啦围到榻前。
梅成功挤在最前头嚷嚷：“可算醒了！伤口疼不疼？要不要叫郎中？“晏陌迟却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望向角落里的余巧巧：“渴了。“
余巧巧转身斟茶时，梅成功与贺金飞默契地让出位置。晏陌迟接过粗陶碗，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叩算是道谢。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半碗糖茶转眼见了底。
“陌迟哥哥怎知我们在喝糖茶？“贺锦澜忽然发问，指尖戳了戳染着药渍的衾被，“莫不是装睡偷听？“
晏陌迟耳尖微动，余光扫过余巧巧发间的木簪：“诸位议论在下时声若洪钟，何须偷听。“这话引得贺家兄妹笑作一团，贺金飞拍着床沿揶揄：“真该让京中贵女们瞧瞧，晏小侯爷如今劈柴挑水的英姿！“
“贺大公子若羡慕，“晏陌迟慢悠悠将空碗搁在矮几上，“明日便让你体验全套——从寅时挑水到戌时喂骡，包教包会。“
“谁、谁羡慕了！“贺金飞跳起来，玉冠差点撞上房梁，“不就是些粗活。“
“试试？“
“试就试！当我贺家儿郎是纸糊的不成！“
余巧巧瞧着这对斗鸡似的公子哥，忽觉衣袖被人轻扯。贺锦澜挨着她咬耳朵：“他们打小就这样，陌迟哥哥也只肯同我哥拌嘴。“话音未落，榻上榻下两人异口同声：“谁跟他拌嘴！“
梅成功拍着大腿笑出泪花：“这默契还说没情分？“窗外透进鱼肚白，他忽然正色道：“该商议正事了。“余巧巧识趣地起身：“我去灶房看看。“贺锦澜立刻挽住她胳膊：“我给姐姐打下手！“
待两个姑娘脚步声远去，梅成功冲晏陌迟挤眉弄眼：“就这么放她俩独处？“贺金飞猛地击掌：“坏了！晏兄如今可是余娘子花一文钱买下的，按律法。“
“律法哪条写着卖身契能当婚书使？“晏陌迟抓起药碗作势要砸，“再浑说，仔细我掀了你的老底！“
“急什么？“贺金飞躲到梅成功身后，“我不过提醒你，我们贺家女儿绝不做小——哎！“话没说完，药碗擦着他鬓角飞过，在土墙上砸出个白印。
灶房里，余巧巧掀开米缸舀出半碗陈米。贺锦澜蹲在灶口添柴，火光照得她双颊绯红：“姐姐觉得陌迟哥哥如何？“
“什么如何？“余巧巧淘米的手顿了顿。
“他虽瞧着冷心冷面，实则最是重情。“贺锦澜往灶膛塞了把干草，“当年我爹获罪下狱，满京城只有他敢往诏狱送吃食。“
余巧巧望着咕嘟冒泡的粥锅，忽然想起那日暴雨，晏陌迟抱着高热的小宝狂奔三里求医。雨水顺着他下颌淌进衣领，后背洇出大片血痕——前夜刚为护粮车挨了山匪一刀。
“姐姐？“贺锦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米粥该溢锅了。“余巧巧慌忙去掀木盖，蒸汽扑在睫毛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外间忽然传来重物倒地声，接着是贺金飞的哀嚎：“晏陌迟你公报私仇！这扁担足有百斤重！“
“才挑三缸水就嚷累？“晏陌迟的声音带着久违的鲜活气，“贺大公子方才的豪言壮语呢？“
余巧巧抿唇偷笑，往粥里撒了把盐。晨光穿过窗纸上的破洞，在地上投出个晃动的光斑。她望着那点光亮有些出神——等雪化了路，这人就该回他的锦绣堆里去了罢？
……
灶房梁上悬着风干的腊肠，贺锦澜踮脚去够橱顶的陶罐时，油纸包着的糕饼“哗啦“洒了满地。余巧巧蹲身去捡，发现糖饼上还印着“福满楼“的红戳——这是镇上最贵的点心铺子。
“先垫垫肚子。“贺锦澜掰开山楂锅盔，酸甜果香漫出来，“我娘说女子不能饿着肚子想事情。“
余巧巧咬了一口水晶酥，松仁在齿间迸开香气。她望着贺锦澜沾满糕饼渣的袖口，忽然想起书中描写这位千金小姐为给晏陌迟求药，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