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已入阴司地府,姜阿笱悄然散去指尖的法力。
正在掩面痛哭的女人只觉大脑一阵阵发晕,眼前闪烁的光点在散去。
她再也坚持不住,噙着眼角的泪,软软瘫倒在地上。
姜阿笱手心的那滴血泪,赤若燃烬之霞,黯似沉渊之雾,每一闪动,皆为鬼的幽咽。
含恨命运之乖舛,吐怨尘世之炎凉,感天地之悲悯,叹世事之无常。
听闻过阴魂会流泪,这次是实实在在见到了。
他将血泪收好,对于地上躺着的人,仿若未闻未见,目光直直地望向远方,眼神中没有丝毫波动。
既无怜悯,亦无关切,眼中似空无一物,却又有万物。
他目不转睛地向门口走去,所立之处,周匝之内,无一片玻璃碎屑。
清浊自分,犹如从未来过。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突兀地传来余贝弛磕磕巴巴的声音。
“那个……神仙,你先走吧,地上凉,人家还生着病呢,我把她抱到沙发上,然后很快跟上您。”
姜阿笱颈项未曾有丝毫转动,目光始终平视前方,深邃的眼眸映照着远方,神色平静如水。
“可。”
脚步未作半分停歇,依旧不紧不慢,自己出了门。
门半开着,余贝弛探头探脑,只看到了一个向下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女人的个子在女性中算高,但很瘦,余贝弛非常轻松地将她抱到了沙发上。
随即,他作贼心虚地又瞅了眼门口,确认没有那道金灿灿的身影后,他立马溜进了卧房。
有了上次的经验,余贝弛打开衣柜,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藏在上层的现金。
掏了掏兜,把从这里拿走的三百块钱赔偿款放了回去。
旋即,眉头纠结地拧成一个川字,手指在钱包里不同面额的钞票间翻来翻去。
捏住一张大钞,指尖微微用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抽出来。
可转瞬之间,又松开了,重新在其他钞票里挑选。
就这样反复几次,余贝弛的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打湿了钱包里的几张纸币。
蓦地,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抬起右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做好事还犹犹豫豫,余贝弛,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索性,他只给自己的钱包里留了三百块,将剩下的钱也包在那块布里。
反正他身上现金也就这一点,就当献爱心了。
攒攒功德。
余贝弛将用布包裹的钱塞回衣柜上层,一边塞着钱包一边往外走,脚下飞快,生怕自己迟了一秒就会后悔。
刚将门锁好,一扭头便与下方楼梯道处站着的姜阿笱对上视线。
“我擦!”
余贝弛浑身一抖,明明没干坏事,可看着姜阿笱那双似乎能知晓一切的眼睛,就是莫名的心虚。
见余贝弛眼神躲闪,姜阿笱似笑非笑地转身,闲庭信步地下楼。
身后传来匆忙跟上的脚步声。
“神仙,我们去哪啊?”
“回去。”
“啊?用脚走吗?”
“自然。”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这个老旧小区,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面上印下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光影。
楼道里,传来阵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出于临近饭点的缘故,回去的路上,对姜阿笱指指点点的人倒少了许多。
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睫毛微微颤动,几次轻颤后却又归于沉寂。
当暖阳穿过窗棂抚上眼帘,她终于挣扎着撑开眼睑,却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瞳孔骤缩,水雾瞬间漫上眼眶。
想起什么,她急促地支起身子,用指节虚掩在眉骨处,透过指缝窥见的家里泛着朦胧光晕。
杨茴生不见了……
连那一位……或许是神仙,也不见了。
她倚着靠枕微微仰首,只觉得心一阵阵抽得疼,四肢绵软得像浸水的丝帛。
耳垂被泪水浸得湿润。
染着病态青灰的眼眶下,眸光逐渐散成星子般的碎芒,将浮动的微尘都纳入模糊的视线。
偶然间,她注意到电视柜的下面似乎藏着一沓纸条。
女人几乎是麻木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电视柜前,并将那些纸拿到手中的。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角斑驳的漆面,膝盖忽然触到柜底凹凸不平的痕迹。
那是几年前他们拥有自己的房子时,那个傻子亲手安装电视柜时留下的凿痕。
她无意识地打开最外面的第一张纸,目光在触及上面熟悉的字迹后被猛地一烫。
钢笔洇开的墨迹明显是昨日新写:
爱人。
原谅我的愚笨与无能,只能用这样吓到你的方式来获取让你日后无虞的资本。
我想以你的勤快程度,应当很快就会在拖地的时候发现这些纸张。
抱歉那天晚上吓到你,但他们说这样做才足够逼真。
附近商场的衣服我都看过,都很衬你。
最后一行字被水渍晕染成模糊的云团,她看不清。
就此结束。
只能看出结尾写得很潦草,落笔极重,就像是被匆匆打断,有很多话来不及写完。
她猛然抵住柜门滑坐在地,指腹反复摩挲着信纸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墨点。
难怪她昨天早上买菜回来的时候,那个傻子匆匆忙忙从房间里出来。
她要是回来晚点就好了。
后面的纸张,明显写的时间不一致,是更久之前,无一不是各种提醒。
女人眸光一闪,将纸张挨个举起,信纸背面透出深浅不一的圆珠笔压痕,对着光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日期——
从她确诊那天起,每周日的餐单都详细排到三年后,她喜欢的糖醋排骨与鲫鱼豆腐汤交替出现。
甚至连浴室地漏清理方法都逐条写下,详细无比,倒显得她才像个傻子。
生怕留她独自面对生活。
杨茴生,你个傻子……
泪水砸在信纸上,瞬间将墨迹淹透。
“杨茴生,你个傻子!你个混蛋!”
她突然抓起那张薄薄的、以她为受益人的保险单,将其生生扯成两半,撕裂声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碎片尚未落地,她又发疯似的将残页揉作一团,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
愤怒于让丈夫抛却性命的疾病。
更愤怒于尚且活着的自己。
她的手掌重重打在电视柜上,金属撞击声里混杂着歇斯底里的呜咽。
满地狼藉中既有保单碎片,也有每三天换一次的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