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了眼那边静静读阅字典的姜阿笱,余贝弛麻溜地蹬上鞋,顺手把石头从地上提溜起。
大声道:“哎呦,你这孩子手怎么那么快,我打算休息会儿再收拾的,你看你这放得也不对,我来。”
不由分说地按着石头坐下,夺过他手里碎裂的桃木剑,随手扔到桌子上。
旋即便开始拿着扫把对着干净的地面装模作样。
石头拿过放在床头的玩偶,抱在怀里,缩在床脚疑惑地看着余贝弛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扫过的地再扫一遍,还要把他收拾过的东西拿出来再放回去。
嗯……好奇怪的人……
他也是从院里出来的吗?
余贝弛弓着背,手执扫帚在地板上划出虚浮的弧线,眼角余光却如游鱼般频频滑向沙发方向。
抹布擦过茶几时,刻意放慢动作,指节故意用力,泛起青白。
生怕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位神仙看不到。
忙了半天,脸不红、心不跳,鼻尖都没个汗珠,
反倒揉捏手腕时五指深深陷入肌肤,一副累得要死的模样。
面前的人来回晃悠,打扫得干不干净、用不用心另说,却是把姜阿笱的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阿笱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将手掌压在字典上。
余贝弛蹙眉倒吸凉气的表情,在姜阿笱抬头瞬间立刻放大三倍,连带着尾音都拖出蜿蜒的颤意。
“哎呦老天呐,可累死我了。”
姜阿笱眼尾压着笑,静静地看着余贝弛的独角戏。
“但没关系,”余贝弛昂首挺胸站立,手掌有力地拍击胸膛发出清脆声响。
目光灼灼如炬,声音洪亮坚定。
“我是新时代好青年,不怕累、能吃苦,一身正气担使命!”
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石头一跳,他眼神怪异地盯着余贝弛的动作。
模仿得还挺像,只不过和电视上的公益广告相比,却还是差了许多。
起码身上的气质都不一样。
姜阿笱唇角浮起极淡的笑纹,这笑意不似人间情愫,倒像雪落寒潭时泛起的涟漪。
时隔百年,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戏。
几百年前他在昆仑巅见过相似的戏码,当时扮旦角的是只偷喝仙露的雪貂。
唱戏的人退下,姜阿笱屈指轻叩纸面,注意力全权放在眼前的文字上。
等余贝弛噙着得逞的笑走来时,石头挪了挪屁股,“你刚刚是在演戏吗?”
余贝弛像触电一样,噌地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石头噤声。
瞎说什么大实话。
“小孩子懂什么?”
余贝弛呈大字倒在床上,慢悠悠地举起手机,嘴里轻哼着歌,“我又不是个演员~”
他刚刚,吃苦耐劳,一身正气,这不得给那位神仙留下一个天大的好印象。
桀桀,请不留余力地把一身本领教给他吧。
桀桀桀。
暮色如墨汁般晕染天际,这些老小区的作息也老龄化。
石头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抱着玩偶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碍于有姜阿笱在,作为夜猫子的余贝弛刷了一会儿无声的流媒体软件,眯着眼睛没想到竟也早早睡了。
“神仙,早点睡啊,”余贝弛打了个哈欠道。
姜阿笱坐在沙发上姿势未变,如果不是手指头还在空中有节奏地比画,远远看去倒和雕塑无异。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窗帘吞噬时,余贝弛困得迷迷糊糊。
枕边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与心跳声在耳膜上交叠成白噪音。
“德馨在心不在形,然心形本为一物,莫学东施效颦。”
声音很熟悉。
耳边模模糊糊的低语已融化成潮汐声,余贝弛的意识正坠向梦境深处。
只剩规律的呼吸声托着身体沉向无声的黑暗。
暖黄灯光将姜阿笱翻书的轮廓映在墙面。
当他合拢封皮老旧的字典时,茶几上的蚊香被毫不留情地掐灭,泛起最后一缕白雾。
药剂与坯体糅合的造物,这东西怎么能叫香?
姜阿笱扭头看向床头柜,指尖凝起微不可察的淡淡光晕。
随着他轻轻一点打在顶灯开关上,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也在此时,姜阿笱周身三寸忽有清光流转,中气贯通时脊柱自然挺拔。
双盘跌坐如古松生根,神思不动,守中抱一。
任气脉翻涌只作观潮人。
他阖目凝神,周身细密的疤痕却随着吐纳逐渐泛起,天地精微在其上游走。
像极了瓷器上的冰裂纹。
远处夜鸟鸣叫穿透夜幕,而姜阿笱却如老僧入定,任月移影斜,唯见体内幽蓝团光虚影渐次凝实,须臾又散作点点萤光。
两百年的天雷,在他身上留下的密密裂痕,不知道休养多久。
直至东方既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姜阿笱才缓缓睁眼。
眸中星河倒转的异象倏然隐去,只余澄澈清明。
“神仙……”
石头揉着眼睛从被窝里坐起,穿上鞋子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被子叠好,整齐地放在床脚。
姜阿笱从沙发上坐起,视线落在打鼾的余贝弛身上。
日既出,犹酣眠,连小孩都不如。
因为没有门板的阻挡,晨光直接大咧咧地闯进屋里。
姜阿笱朝石头招手,指节在光晕里透出半透明的质感。
余贝弛蜷缩在晨光熹微的床铺间,耳畔忽然飘来抑扬顿挫的诵读声。
拖长调子让他无意识抓住被角,恍惚以为自己正趴在课桌上打盹。
阳光在姜阿笱侧脸投下细密的金线,将他的尾音镀得格外温柔。
石头咬字生涩的跟读声,和着窗外麻雀的啁啾,余贝弛靠在枕头上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不是梦。
他将被子踢成一团,下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哈……早啊。”
“不早了,太阳公公都快到我们头顶了,”石头念诗之余抽空回了一嘴。
“是吗?”
余贝弛随意地打开手机,无所谓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哎呦,才九点,你们吃早饭了吗?”
没等他们回话,余贝弛径直走向餐桌,“肯定没,行了,看我的吧。”
好像还有几袋泡面来着。
手指刚离开第二个空荡荡的柜门,金属铰链的吱呀声在屋里格外明显。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橱柜里漂浮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
嘶……没存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