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引力】吗?”
虽说是白天,但是那蚀骨的黑暗,如海啸般席卷,淹没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普奇狼狈地跪倒在地,掌心死死摁着冰冷的石砖,湿润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分外清晰。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然后——
他看见了那个“人”。
不,用“人”这个词来形容似乎不太合适,那不是凡人,也不是野兽,而是一尊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神只,亦或是蛊惑人心的邪神。
高大修长的身影立于烛光与黑暗交界之处,仿佛连光线都不敢僭越他的领域。
他未曾开口,未曾移动,仅仅存在,就已然成为了整个空间的引力中心,扭曲着气流,支配着视线,侵蚀着人的意志。
他微微低头,猩红的瞳孔在暗影中浮现,如沉眠千年的古老烈焰。
“你相信【命运】吗?”
“你相信,你倒在这里,也是这【命运】的一环吗?”
普奇的身体骤然一紧。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肩膀因紧绷而微微颤抖,指尖本能地收拢,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眼前的男人,每一根神经都在警铃大作,可恐惧之外,某种更加诡谲的情绪在暗流涌动。
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归属感与亲近感。
“……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男人笑了。
笑声不大,不张扬,不肆意,懒散而笃定,悠然却又令人战栗。
“我和你相遇,是【引力】的必然。”
普奇猛然后退一步,却发现——他的动作流畅得诡异,残疾没有在他的腿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愣住了。
那种自出生以来便如附骨之疽的沉重感,那份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缺陷的痛楚——消失了。
彻底地,像是从未存在过。
“你……?”
普奇低头,缓缓活动着自己的双腿,每一个动作都前所未有的轻盈,如梦境,如幻觉,又无比真实。
他猛地抬头,眼神骇然,却惶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那人依旧含笑,金色的发丝在烛光下闪烁出神圣与堕落交织的光辉,仿佛是降临人间的堕天使,亦或是自阴间中爬出的君王。
“不过是稍微……改写了一点你天生残疾的【命运】。”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消散,如同雾霭,被无形的风席卷而去,连微光都无法捕捉。
普奇的呼吸猛然一滞,冷汗自脊背渗透衣衫,他陡然回头,试图寻找那抹消失的金色身影——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丝炙热的气息,贴上了他的耳垂。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低沉,温柔,缓缓流淌,像是毒蛇的呢喃,缠绕上猎物的肌肤,轻柔而致命。
普奇的心脏狠狠一跳,他猛然转身——
然后,看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金发柔顺微卷,宛如被神精心雕琢,每一缕弧度都精准得恰到好处;
猩红的瞳孔幽深如无尽深渊,吞噬着一切光芒。
他微微一笑,锋利的尖牙在烛光下闪烁出摄人心魄的寒芒,既高贵,又充满危险的吸引力。
普奇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与激动,嗓音低沉而警惕。
“……普奇,恩里克·普奇。”
金发男人的笑意更深了一分,沉吟片刻,才缓缓颔首。
“不错的名字。”
他微微抬眸。
“吾名迪奥,迪奥·布兰度。”
“我的所有敌人都痛斥我的邪恶,说我是恶人中的恶人,恶到了极致。”
“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迪奥缓步向前,目光理智而压迫,每一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臣服,跪拜。
“但你——普奇,你和我,截然相反。”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这世上最纯粹,执念最深的正义。”
“这种品质在我几百年间,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一个人都没有。”
“你的眼里,容不下半点污秽。”
迪奥自顾自地说道,
“一人极恶,一人极善,我们因为【命运】相遇在这里,认识彼此,有机会交流。”
“这【命运】啊,真是既令人欢喜,又令人厌恶。”
“这个世间,也就是因为【命运】的存在,满是污秽与不公!”
迪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微微一笑,转口说道:
“普奇,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改变【命运】,你相信吗?”
普奇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与那名为迪奥的男人拉开些许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稳而锋利,直视着那双燃烧着猩红光焰的眼眸。
“恕我直言,如果仅仅治好病人的残疾,就能妄言改变【命运】……”
他语气冷峻,字字如铁,
“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普奇缓步向前,声音沉稳而有力:
“【命运】自古存在,它是注定的、不可更改的规则。它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扭曲,也不会因个人的挣扎而妥协!”
“感谢你治好了我的腿,但在【命运】这一点上——”
他的眼神愈发坚定,即使是面对迪奥这种未知而危险的存在,他仍然铿锵似铁:
——“我普奇,绝不会认同!”
听到普奇的反驳,迪奥一点都没有生气,他金色的眉梢微微一挑,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
普奇没有停顿,他的嗓音一字一句斩裂黑暗:
“命运是无比残酷且不可改变的!它不公平!它从不眷顾任何人!它无情地抛弃弱者,也不曾给予强者怜悯!”
“唯一相对公平的,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是殊途同归的公平【归宿】!”
迪奥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地笑了:
“呵呵呵……不!”
他轻轻摇头,猩红的眼瞳微微眯起,透出一抹狂傲不羁的光芒。
“你错了,普奇。”
迪奥迈步向前,烛火在他的背后摇曳出扭曲的影子。
“我就明摆告诉你吧——我,迪奥,早已摆脱了那苍天强加于我的命运!”
狂风般的压迫感骤然席卷而来,普奇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耳膜中轰鸣的声音。
“按照【命运】的安排,我迪奥,应该在一百多年前便葬身大海,化作历史的尘埃。”
“可我站在这里!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诉说着关于我的故事!”
“我迪奥,早就摆脱了【命运】的枷锁!”
他的语调陡然拔高,猩红的目光如烈焰般燃烧,
“【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人死是可以【复生】的!时间是可以倒流的!而这,就是【天堂】的伟力!”
“这!就是【神】的力量啊!!!”
迪奥并未停下,他俯视着普奇,如同在俯瞰一位尚未觉醒的信徒,嗓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我能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那【命运】将会亲手把你推入深渊!”
他缓缓摊开掌心。
一枚泛着奇异光泽的箭,静静地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
“既然你现在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请你收下这件礼物。”
“说来奇特,你我……在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你不可能会甘心于【命运】的,普奇!”
箭矢缓缓旋转,仿佛被宿命牵引,最终笔直地指向了普奇。
迪奥仿佛早已知晓这一结果,微微一笑。
“这支箭,选择了你。”
“到时候如果你改变了想法,这只箭会帮助你重新找上我。”
“如果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就请把我忘了吧,就当我是你漫漫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普奇下意识地伸出手,箭矢冰冷的触感贴上掌心,那种真实得无法否认的存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抬起头——
然而,迪奥已然不见。
黑暗中,只剩下那道邪魅嗓音,回荡在教堂的穹顶之间。
“有人来了,我先离开了,普奇。”
“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能感受到。”
普奇怔然伫立,指尖缓缓收紧,掌心之中,箭矢静静地躺着。
普奇独自站在长椅前,一动不动,低垂的眼帘下,他的脸庞,被摇曳的烛光一分为二——
一半,沉浸在光明之中,圣洁而端庄,如同笃信神谕的纯洁使徒;
另一半,隐没在黑暗深处,轮廓冷峻,眼神晦涩,跌入似墨的深渊。
一阵脚步声自长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意识。
“普奇!轮到你去忏悔堂值班了!”
普奇垂眸,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箭,随即缓缓收起,他迈步走向忏悔堂,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有些裂缝,一旦产生就会不可救药的延伸下去,播种生根。
“……知道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