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望无际的稻田以飞快的速度向后倒退,高大的风力发电机阵列在视野中迅速临近,转眼间又极速远去……
耳畔只剩下高铁车厢疾驰之际发出的嗡鸣声。
“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本次列车是G28……次列车,由江源南开往齐州西,本次列车乘务组全体工作人员为您提供全方位自助式……”
快到了呀!
洛轩收回了探向窗外的目光,安心躺在高铁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现代科技的发展为人类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效率更高,速度更快,极大的降低了人们出行的时间成本,让各地的交通往来变得更加便利。
可不论如何改善,舟车劳顿的疲惫感终究还是少不了的。在经历了三次的换乘转车之后,洛轩竟有了一种身心俱疲的错觉,现在的他只想尽快站在踏实的地面上,结束这趟不算美好的旅程。
洛轩今年15岁,刚刚结束中考,本想趁着暑期的空档去外婆家待上几天——这也是洛轩家这些年来的传统了。奈何出发前家里出了些变故,父母要留下来处理一些琐事,只能让洛轩一个人先行上路了。
说起来,这也是洛轩第一次孤身一人坐这么远的车出行,内心难免还是有些忐忑的,一方面要看好随身物品防止丢失,另一方面还要在错综复杂的高铁站内寻找换乘路径,属实是劳心又费力。
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舅舅家的二哥应该在高铁站外等着了吧,到时候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哥哥,你刚才在看什么呀?”旁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声。
洛轩的思绪被打断了,偏头看去,正是自己的邻座,一个穿着蔚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样子,眸光灵动,顾盼生辉,乌黑亮丽的头发盘成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粉雕玉琢的脸颊上带着蠢萌蠢萌的笑容。
而她的父亲,就坐在她另一侧临近走道的座位上。
“看风景呀。”洛轩耐着性子回答道,脸上尽可能地露出了温和而又礼貌的笑容。
由于是独自一人坐车,洛轩习惯性的对周围的陌生人保持着基本的警惕。可当对方是一个小女孩时,这种警惕又会无限削弱到最低,毕竟,谁会提防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呢?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呀!”小女孩撇了撇嘴,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然后模仿着洛轩的样子,背靠在靠椅上,抬头看着车厢顶部的行李架,拉长着语调说道:
“好~无~聊~啊~~”
“彤彤,别闹,车厢里这么多人呢!”小女孩的父亲瞪了她一眼,然后冲着洛轩和周围的人露出歉意的微笑。
洛轩笑着摇了摇头,以示不介意。
话说回来,现在的小孩似乎都比较活泼开朗呀,哪像自己小时候,遇上陌生人时连话都不敢说一个,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更别说主动找别人搭腔了。
“哥哥你多大了呀?”小女孩压根没把她爸爸的话当一回事,侧过身子,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洛轩,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布灵布灵的。
“十五岁半了,嗯,准确来说,是十五岁零五个月。”眼看着距离高铁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洛轩也不介意和这小丫头多聊一会儿。
“那么大了呀,你读初中了吗?”小女孩就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对身边的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
“读了的,马上就要上高中了。”洛轩一五一十地答道。
奇怪,怎么感觉像在查户口呢?
“这样啊,那初中好玩吗,作业多吗,有时间和朋友一起玩吗?”
看着小女孩那纯真的笑容,洛轩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义务为祖国未来的花朵指出一条明路,要让现在的孩子们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叫“人心险恶”,于是“阴恻恻”地说道:
“当然好玩啦……我跟你说呀,我们初中可有意思了,每天上课要从早上七点上到下午六点,晚上还有晚自习,要在学校待到九点。一些老师还专门占用晚自习上课、考试,根本不给我们写作业的时间,每天最少五门学科,五种作业,不写到半夜十二点根本就写不完。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床,每天睡觉时间不到六个小时。”
“更有趣的是,我们每周六还有专门的课外补课,从早到晚连轴转,直接三小时一节课,中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靠周日的白天去补作业,当天的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根本就没时间补。还有暑假,我们至少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去参加班里组织的集体补课,在这期间还要完成除暑假作业之外的其他任务,假期过得可精彩了……”
话还没说完,小女孩那漂亮的眼睛上隐隐起了水雾,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小嘴张成了“o”型,眼神中的震惊之情几乎都要凝成了实质。在这一瞬间,她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似乎都要破灭了,只能撇着嘴,梗着脖子说道:
“哼,你骗人,根本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骗不到我的……”
小丫头红着眼眶、一脸倔强的样子,让洛轩忍不住想起了自家养的一只小猫,它生气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好啦好啦,我是骗你的啦,这只是我们过来人的一些经历而已,到你们上初中的时候,肯定会不一样的呀。”看着对方爸爸探过来的满是疑惑的侧脸,洛轩连忙低声安慰道。
“真的吗?”小女孩猛地抬起了小脑袋,眼神中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当然了。”洛轩一脸笃定地说道:“到你们那个时候,晚自习怎么可能才到九点,最少十点起步,周末别说单休了,半天假都够呛……”
“呜……”小丫头转头就扑进了她父亲的怀里,闷声抽泣着,小拳头不停地捶着父亲的胳膊,仿佛在无声痛哭。
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男性生物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那个……叔叔,我不是故意惹她……”
“……没事儿,你也没说错什么……”老父亲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车厢内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三人又挨着,洛轩对自己女儿说的话,他这个当父亲的基本上也能听个大概,对于这个结果勉强可以接受。
只是……你小子没事惹哭我女儿是几个意思!
洛轩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瞥到了别处,也对,这种事情做多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愧疚感的。
唉,这年头,想说实话还真不容易。
“轰——”
列车在以每小时294公里的时速高速运行着,若从天空中向下俯视,便会看到一条“钢铁银龙”在广袤的原野中飞驰而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列车便会驶过一段不短的距离,当真是担得起“风驰电掣”四字。
车厢内的密闭性较好,宽大的窗户均由多层复合玻璃和声学隔离膜组成,能在最大程度上隔绝外界的噪音。否则的话,光是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就足以吵得车内所有人不得安宁,更别说惬意地低声说话了。
小姑娘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她离初中还有几年呢,目前也不用为这件事烦心。只不过经过这么一闹,小丫头有点儿害怕洛轩了,生怕他那36度的嘴里还能说出什么冰冷刺骨的话,只是怯生生地盯着他,一时不敢说话。
洛轩也乐得清闲,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想象着舅舅家可能正在准备的晚餐,心情越发的愉悦。
“叮~噔~当~当~”
一阵熟悉的提示音前奏响起后,车厢广播里响起了语音播报声:“前方到站,淮宁站,请在全部车门先下后上。the train is going to store at huaining station……”
洛轩伸了个懒腰,打算收拾一下身边的东西。
突然,天色瞬间变暗,窗外的一切陷入了黑暗的虚无之中,车厢里亮起了暖色调的照明灯光,骤然发生的变化令人有些蒙圈。
怎么回事,进隧道了吗?可这里是平原地区呀,到处都是平坦的田地和荒林,哪来的山洞可以钻!
洛轩向窗外看去,车厢里的灯光只能找到外界一小块区域,他看得也不是很真切。可按理说,至少也能看到隧道边缘的墙壁吧,为什么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这是怎么了呀?”小丫头彤彤再一次靠到了洛轩身旁,想看清外面的景象。
“滋——嗤——”
列车下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洛轩甚至能想象出车轮与铁轨之间碰撞出的火花。紧接着,车厢开始缓慢的倾倒,先是向左侧微微的一点倾斜,随后角度越来越大,竟直接有了侧翻的趋势。
陡然减速带来的惯性,使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左前方倒去,其速度之猛,几乎要把人抛飞出去。要知道,高铁上可是没有安全带这种说法的!
洛轩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无数可能发生的画面,随后又迅速消失,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空白。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多想,直接将身边的小丫头揽在怀里,然后身体蜷曲,压低身子,用背部去承接自己与前方座椅的撞击,尽可能护住头部等关键位置,以求自保。
在一阵剧烈的炸裂声和嗡鸣声中,列车轰然倒地,以车厢侧面为底,继续向前方滑行。
由于洛轩所坐的位置位于列车左侧,所以并未被抛出太远,勉强停留在原本的座位周围,并没有承受掉落撞击带来的二次伤害。
车厢内部,供电系统几近崩溃,空调完全断电,线路崩断短路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有零星的几台照明灯还在工作,成为黑暗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巨大的噪音让洛轩的耳朵发出阵阵耳鸣,身体协调系统紊乱,几乎处于半瘫痪的状态,对外界的感知力降到了最低,眼前一片昏暗,口腔中有些腥甜的味道,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群人的哭喊声,鼻尖传来丝丝的血腥之气,仅一次呼吸,就让洛轩产生了强烈的呕吐冲动。
这是……要死了吗?
怀里的彤彤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此刻,她的身体正在不住地颤抖,抽泣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似乎在为这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惧。
她挣扎着抬起头,像是在尝试着看看外面发生的变化。
洛轩用尽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按住了彤彤的头脑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别看,安心待着。”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洛轩都没能反应过来,只能凭借着血肉之躯硬抗这次的伤害。若不是他的体质足够强悍,只怕也挺不过刚才的那场撞击。既然侥幸存活于世,自当竭尽所能,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悲惨的一幕,不该是一个孩子应当见证的。
“呜……爸爸——”
这个本该开朗可爱的孩子,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自己最为脆弱的一面。
洛轩的视觉尚未完全恢复,但仅凭那凄惨的哀嚎,浓烈的腥臭,他就能想象出这是一派怎样的人间地狱之景。
身子下面是车窗破碎的残渣,在巨大的冲击下将洛轩的背部割得伤痕累累,有的更是直接刺入了血肉之中,细密的血水几乎浸湿了衣物,稍稍移动就会带来刺骨的疼痛。
在车厢连接处的顶部,本该损毁的广播音响里突然传来了刺耳的白噪声。大约数秒之后,伴随着洛轩猛然睁大的眼睛,广播里发出了一阵低沉阴郁的电子合成音:
“欢迎来到046号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