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
宋隋珠指尖朱笔悬在黄麻纸上方,眼下正是关键时期,她不能自乱阵脚。
当值主簿撩开竹帘低语,那声音打破了寂静,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宋女官,陆大人在外面等你。”
狼毫尖坠下一滴朱砂,在卷宗上泅成血痣。
宋隋珠的心湖泛起涟漪,微微蹙眉,有些疑惑。
他怎会在此刻前来?
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门外,陆砚修的身影映入眼帘,玄色大氅被风鼓起,墨骊驹踏着满地碎金昂首长嘶。
他勒缰俯身时,暮光在眉骨投下刀刻般的阴影,见到她时,脸上方才多了一丝柔和。
“大人?”她轻唤着他,“你此刻前来,有何要事?”
陆砚修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想见你一面,”他目光凝视着她,“看你神色如常,看来那诏令未让你感到困扰?”
宋隋珠微勾唇角,笑意里似多了一丝苦涩,“大人忘了,我曾死过一次,经历了那么多,我还会畏惧吗?”
她的声音轻柔而飘渺,仿佛来自远方,“更何况,是大人说的,要我一路向前。”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而决绝。
陆砚修伸出手,却又克制地收回,“我可还说过,风雨路上,有一人愿与你同行。”
宋隋珠微怔,心里多了一丝暖意,“我记住了。大人,晚些时候咱们在小楼见,我这里还有些公务。”
陆砚修颔首,“好。”
待公务完成,已是黄昏,宋隋珠这才起身,不过却不是先去陆家小楼,而是奔着明月楼而去。
明月楼内,沈廉正倚窗而立。烛光闪烁,映照在他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冷峻。
他语气冰冷地说道:“宋隋珠,你算无遗策,却唯独算漏了这一步,你设想了这么多可能,却没想过宋家会想出送亲这一法子,你又如何脱身?”
宋隋珠走到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语气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宋家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替死,所以和亲对象是谁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要去,所以哪怕当初我们不设计宋希珠,就算最终使者选中的不是我,我也会作为护送官员随行,不是吗?”
沈廉挑眉,没想到她看的如此清楚,“既然如此,你作何打算?”
“如今我需要助力。将军,到了边境,那是可你沈家的地盘,难道我不是有了更多的可能?”宋隋珠端起一杯茶敬道。
沈廉随意坐下,斟了一杯酒,盏中映出他讥诮的眉眼,“怎么?有陆砚修做你的登云梯还不够?”
她选择无视他话中的讥讽,只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想,将军应该未曾忘记你令妹的死。”
沈廉的眼神忽而多了一丝杀意。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仿佛埋藏着无数未曾说出口的怨恨。
“将军不必这般看我,我早说过我就是个可怜的小棋子而已,更何况宋家所图甚大,若真坐视他们这般,我想便是我死了,沈家将来也讨不得好吧?”
“宋隋珠,我可不是同你做买卖。”
“我知道,比起被宋家做祭品,我宁愿做将军手中的一把刀。”宋隋珠回应着,眼神无所畏惧。
“还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我的丫鬟小桃我会让她离开宋府,如果有一天她来寻你,望你帮她一把。”宋隋珠忽而又说了句。
沈廉冷笑,“这会儿知道求我了?刚刚那句话怎么有胆子说出来的?”
“将军大义!”宋隋珠只说了一句,“想来也不会为难一个小丫鬟。”
“我是什么样的人,宋隋珠你根本就不知道!”沈廉忽而起身,似是气愤地盯着她。
“你的人你自己回来救助,别指望我!”沈廉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独留宋隋珠自己在酒楼。
但宋隋珠却知,他这是愿意帮自己了。
唉,她又如何沈廉如今对她多了一丝旁的心思,但她与他只有同盟之义,毕竟曾经的那些伤害她不去计较就算不错了。
从明月楼出来,夜已经深了。
宋隋珠走在去陆砚修小亭子的路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到了陆家小楼,何伯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说道:“姑娘来了,大人有事耽搁,还请姑娘稍等。”
宋隋珠点了点头,独自一人上了楼。
夜色渐深,她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陆砚修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宋隋珠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弱,也更加让人心疼。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宋隋珠只觉得脖间痒痒的,似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她忽而睁眼。
只见陆砚修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眼神中只有一片温柔,还有一丝心疼。
“你来了?”她轻声道,“有些困了,便睡着了。”
“不如我们离京前我们就把婚事成了,这样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护你。”似是鬼使神差一般,他忽而说了这么一句。
像一颗石头砸入她的心湖,猝不及防。
宋隋珠显然愣住了,“大人?”
陆砚修回过神,显然也知自己冲动了,“无事,我随意说说。”
“是我连累大人了!”宋隋珠垂眸,“今上这道诏令,想来若不是因我之故,大人本不用当这送亲副使。”
陆砚修看着她,“你不必自责,与你无关。”
他解释,“这几日,大理寺多了几桩案子,似是有意托我下水,是宋家有心想支开我,我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所以才请缨做这送亲副使,也幸而如此,方可随你一同前往乌什国,也好一路护你。”
宋隋珠闻言,心中一震,她抬起头,看着陆砚修,问道:“你主动请缨的?你知不知道这一趟行程意味着什么?”
陆砚修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坚定,“当然,我自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宋隋珠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她看着陆砚修,她原本只是想利用他,可是现在,这丝利用之心不知何时早已转换。
“大人你……无需为我如此。”她有些不敢看他。
“我若不去,我怎知宋家还要玩什么把戏!”陆砚修眼神变得幽深。
“可是这次和亲是宋家的一场阴谋,也是安夏与乌什的一场交涉,名为和亲实则发难,你知不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宋隋珠盯着他说道。
“隋珠,你怕吗?”陆砚修看着她问道。
宋隋珠看着他的眼神方才知道,他早就知道宋家的意图,可他还是甘愿随自己奔赴这生死场。
“会死的。”她只是轻声说道,避开了他的视线,“交涉之时,战局发动,能活着回来的人十不存一,你知不知道?\"
她又强调了一遍,”会死的。“
“我会护你。”他的嗓音低沉,却带了一丝暖意。
宋隋珠抬眸,定定地看着他,“我是说,你会死的!”
陆砚修笑了,“你在担心我?”
广袖下的手指蓦地收紧,宋隋珠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多了几分安心。
那人的手忽而揽过她,那一瞬,两颗心似乎离得更近了。
陆砚修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宋隋珠没有推开,似是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
直到飞檐割裂满月,他们才下楼。
“夜深了,回去吧。”
走出陆家小楼时,竟有一人站在不远处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们。
宋知舟。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宋知舟脸上,更显得他面色苍白,眸中复杂难辨。
只是看向陆砚修的神色颇冷,眼神中似多了一丝杀意。
陆砚修透过宋隋珠的视线望去,他冷冷地扫了宋知舟一眼,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氛,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宋隋珠心头一震,宋知舟怎么会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砚修,却见他面色沉静,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宋知舟的目光在她和陆砚修身上来回扫视,最终,似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嗓音说道,“隋珠,夜深了,随我回去。”
“好。”宋隋珠点头,“不过,阿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隋珠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她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宋知舟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难道他是尾随自己而来?
那她之前与沈廉的见面,不知可被他看到?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来接你散衙,却未在户部见到你。”宋知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仿佛要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我……担心你,所以一路寻来。”
“既然寻到了,那便回吧。”宋隋珠也不想多做解释,有些疑虑不着急。
宋知舟点头,看着陆砚修语气不善道:“陆大人,男女终究有别,以后深夜还是不要同隋珠在一起!”
“小侯爷,我与隋珠既是定了亲,二人有来往也属正常,”陆砚修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忽而,“以后,我会每日来接应隋珠散衙送回宋府,小侯爷不必担心。”
宋知舟脸色一变,他干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陆大人作为送亲团副使,想必公务繁忙,眼下还是多做准备为好。隋珠,跟我回去吧。”
他说着,走上前伸手便要拉住宋隋珠。
陆砚修眼神一凛,迅速将宋隋珠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宋知舟伸过来的手。
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势,如同寒冬腊月里凛冽的北风,让人不寒而栗。
“小侯爷,请自重。”
“自重?”宋知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突然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一丝歇斯底里,“我才是她的兄长!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
宋隋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用力挣脱开陆砚修的手,走到宋知舟面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舟,你冷静些。我和陆大人已经定了亲,以后便是他的妻子。你……你应该祝福我。”
“祝福你?”宋知舟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宋隋珠,声音嘶哑,“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到大,我一直都……”
“住口!”宋隋珠厉声打断了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不要再说了!我们……我们是不可能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陆砚修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的
想想也是,若他真的无家可归,他的仕途又怎会走得这般坦荡!
这世间真正可怜的大概只有这些没有背景的乞儿吧!
“其实大人已经查到了不是吗?那人确实和宋府有关,准确地说和四皇子有关,大人准备如何做呢?”她只是将她听到的说给他听,可事实究竟如何,那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陆砚修似乎也并不意外,户部管着财政,若非因私情那么只有国事,牵扯利益,能动手的无非就那几人,只是追根究底并不一定能够直接抓到把柄,不过有这一条消息也就够了。
只要借着户部亏空的线索继续查,总会查到些什么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僵局。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策马而来,在他们面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陆砚修面前,递上一封信,低声说道:“大人,紧急密信。”
陆砚修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骤然一变……他将信递给宋隋珠,沉声道:“看看吧。”
宋隋珠颤抖着手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信上只有一句话:若不悔婚,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