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观政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大雪,积雪覆盖了整个东都,东都四周的虞山、青山、周山、龙门山全部变成了白色,整个洛水平原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洛水结冰了,大雪过后,也隐藏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见了踪影。
在除夕的前一天,独孤文钦大张旗鼓归朝了,这是陛下希望他做出来的场面,但是等待他的是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将如这漫天白雪一般冰冷。
数千身披重甲的浮屠铁骑,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在这白色莽原之上行走,远处的巍峨的东都城依稀可见,东都城外十五离的春风亭外停着几辆马车。
为首的一辆高悬华盖、车身为金色、雕刻有九龙,为八匹纯白色的真罗马拉着,四周有数百金甲护卫戒备,身穿红紫色官袍的几个大臣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紫色四爪龙袍的年轻人,一旁还随身侍候着一位身穿紫袍的,胸前绣有团龙纹的老太监,几个宫女打着华盖为年轻人挡雪,那些官员身旁也有随侍打伞的扈从,这些人好像在等什么人。
“张公公,舅父的车驾到那里了?”
年轻人问身边的那个老太监。
张禄低头答道:“殿下,这下雪,可能耽搁了,殿下要不要去御车上休息一下。”
齐王拓跋逸摆手道:“舅父为国征战,披肝沥胆,不辞辛劳,这次不仅仅收回了江北,梁国军神钱玮也战死军中,舅父有大功于社稷,加之这次表弟阵亡,于情于理,本王都该在此等候。”
张禄退到一边,不再说话,用眼睛撇了身后的几位官员,礼部左侍郎余品林、兵部右侍郎谭镇、顾城侯尉迟闻。
张禄轻轻摇摇头,对于一个为国立有不世之功的统帅,即使陛下亲率百官出城迎接都不为过,如今不过太子领着这么一些人出迎,陛下如此安排,有些让人心寒,也暗暗表面了态度,这是对此之前独孤文钦态度的一种反馈。
独孤文钦的马车行驶到了春风亭,骑马的独孤若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微微有些挂不住,但是他想起了路上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弥儿,这次回京,为父恐怕就要马放南山了,所以陛下若给爵位、金银、宅院都拿着,但是从进入东都开始,关闭府门,不见任何人,你去兵部交接了人马之后,就随为父好好在家读读兵书、练练枪术吧。”
独孤文钦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英雄落寞的感觉,反而有种无比的轻松。
“看来我的修行不够啊!”
独孤若弥自己对自己暗暗说道。
“停!”
独孤若弥一抬手,马车和数千浮屠铁骑全部停下来,独孤若弥翻身下马,走到父亲的马车前,独孤文钦推开车门,顺着搭好的凳子下了马车。
“张公公,诸位大人,快随孤去迎信国公!”
齐王面目含笑,快步往独孤文钦走来,独孤文钦不紧不慢的走上前,然后微微下探,边说边往下跪去:“老臣见过齐王殿下。”
一旁的独孤若弥于身后的众多浮屠铁骑全部起身跪下:“末将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当然不敢真的让信国公跪下,连忙上前扶起:“舅父,您于国有大功,不该如此,快快起来。”
独孤文钦也顺着齐王的手站了起来。
齐王直接拉着独孤文钦的手,又连忙对身后的独孤若弥和众将士说道:“表哥,诸位将士轻起。”
独孤若弥站起身来,目光向齐王微微点头,他身后的浮屠铁骑将士跪着不动,独孤若弥对后说道:“都起来吧。”
“是,将军!”
数千浮屠铁骑这才全体站起来,齐王并没有觉得不妥,但是这一幕落在张禄眼中他不由的眼角有些抽动。
齐王笑着对独孤文钦说道:“舅父,父皇让我来此迎接舅父,父皇口谕,舅父辛劳,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必去宫中了,可回府休息一晚,明天早上的大朝会,父皇要为舅父唱功,晚上还有赐宴。”
独孤文钦对东都方向一行礼:“臣谢陛下隆恩。”
齐王身后的诸位大臣也都一一上前向独孤文钦行礼,独孤文钦皆微笑回礼,没有丝毫的不悦。
张禄上前对独孤文钦行礼道:“国公爷,辛苦了,陛下这几日天天说起您,就盼着您早点回京来。”
独孤文钦笑道:“有劳陛下挂记,这天降大雪,路上耽搁了,不过瑞雪兆丰年,吉兆啊,张公公常年在陛下身边服侍,也辛苦了,不知陛下身体可还好?”
张禄笑着答:“多谢公爷,陛下身体尚好。”
几人寒暄片刻,各自登上马车往东都城而去。
……
入夜信国公府中,独孤文钦召自己两个儿子独孤若弥和独孤若望在书房。
独孤文钦问自己的次子:“望儿,说说吧,最近朝中有那些紧要的事情发生?”
独孤若望上前抱拳答道:“父亲,有几件事情,一个是关于晋王换藩的事情,窦相和王博士上书,说等晋王进京后,可以尽快安排去义州之藩,晋王的封地由边境的凉州改到了离东都不过三百里的义州,儿子已经安排人将这个消息告知晋王,晋王也有了回信了。“
独孤若望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放在书桌上,独孤文钦并没有打开。
独孤若望继续说道:“齐王已经代替陛下批阅奏折了,最近尚书省的本子没有送到天庆阁,全部送往齐王府。”
独孤文钦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还有吗?”
独孤若望点点头:“父亲,还有就是关于我们独孤家的事情了,陛下有意向封大哥为侯爵、儿子为伯爵,另外陛下想让父亲领太尉之职,加封大柱国,尚书省已经在拟旨了,明天朝会就会宣旨。”
独孤文钦笑笑:“太尉,大柱国,魏国百年也只有八位上柱国,何时出来一个大柱国,看来陛下已经赏无可赏了,为父若是还不知趣,恐怕陛下的耐心就耗尽了。”
独孤若弥有些担心:“父亲,不行我们就顺了陛下的心意,一方面交出兵权,另外一方面还是应该在陛下那边表明立场。”
独孤若望也说道:“是啊,父亲,姑母前几日召我进宫,明里暗里也透露了陛下的心思,如今是陛下对父亲迟迟不表明立场有所担心啊。”
独孤文钦此刻居然不说话了,他打开了拓跋宏的密信,细细的浏览,然后将信放在烛台上烧成了灰。
“看来晋王殿下身边有高人啊,跟为父猜测的一样,那就配合他演一场戏。”
独孤若望不解:“父亲,齐王可是您的亲外甥啊,可是父亲为何要与拓跋宏走的近,儿子不明白?”
独孤文钦目光严肃的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可知为父的身份,为父是魏国八位上柱国,开国四国公家族之首、为父是鲜卑人,无论做什么,都代表全部的鲜卑勋贵的立场,如今为父如果说自己全然支持汉臣的改革,你们也不想想,窦晏会信吗?陛下会信吗?为父身后的那些鲜卑勋贵忠臣会信吗?不表态才是最好的态度,还没有到最后下注的时候,陛下才不会此时对我动手的,耐心点,为父上次压对了,这次还是得压对才行。”
独孤若弥和独孤若望点头道:“是,父亲!”
独孤文钦对独孤若弥说道:“弥儿,你明天去兵部,上交接触浮屠铁骑的统领职位,并且上本陛下,就说如今江北威胁已除,浮屠铁骑可留在东都外拱卫京师,可调浮屠铁骑入西山大营待命。”
独孤若弥:“是,父亲!”
独孤文钦又对独孤若望说道:“你这几天私下见一下兵部武选司的李庆云,等李存孝、罗克敌到了兵部武选司,让李庆云安排他们去西山大营做校尉,官职不要超过七品,安排到魏震麾下,悄悄的办,不要引人注意。”
独孤若望点头:“好的,父亲!”
独孤文钦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明日过后,闭门谢客,为父也该写写兵书,练练独孤枪了。”
……
入夜,未央宫天庆阁,张禄进了阁中,最近定帝推了政务给齐王练手,自己反倒落了清闲,此刻正对着一本棋谱,摆一个残局。
张禄上前为定帝换了一杯热茶,定帝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他,怎么样?态度有什么变化吗?”
张禄轻声回答:“没有太大的变化,估计信国公是铁了心不想表态了,不过朝中对齐王为太子的事情,有些人还是有些想法。”
定帝放下手中的棋谱,脸色严峻:“朕没有时间让他们去想了,若他们胆敢有其他想法,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定帝将手中的黑棋杀入棋盘中的绝杀位,一条大龙被屠杀殆尽,一颗颗白字从棋盘上被拿掉,投入了棋盒之中。
张禄只觉得一阵阴冷,低头站立,不发一眼。
……
未央宫甘泉宫,这里是皇后的寝宫,皇后独孤伽罗正在卸妆,旁边的一位宫女将皇后的华服放在衣架上,又将头饰和首饰一一放好,几位宫女伺候皇后穿上了安寝的便服,寝室内香炉飘出淡淡青烟,地面之下有地火龙,所以虽然殿外大雪纷飞,殿内却温暖如春。
皇后一头青丝,虽然年近五十,但是由于独孤家为武将世家,皇后也自幼习武,所以看上去皇后的身材匀称,且皮肤光滑有弹性,粉黛峨眉,深邃的双眼,微微带棕色、属于丰润的脸型,光滑白净的肌肤,有着三分英气,又有十分的雍容华贵,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五六左右的样子,可见年轻时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
一个天庆宫的太监过来回话:“皇后娘娘,陛下因为明天一早朝会,要为信国公表功,今晚就不过来了。”
皇后抬抬手:“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一边应,一边小心的往后退出了殿。
一旁的尚宫令杨丽春杨宫令走到皇后跟前悄悄附耳说了几句,皇后的脸色有些微微一变。
皇后吩咐道:“你做两件事,一是明天朝会结束了,安排人去迎信国公来甘泉宫,本宫许久未见国公,想跟他续续话。另外明天中午让齐王带着晔哥过来陪本宫用午膳。”
杨宫令点点头:“诺,奴婢明白了。”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凤钗,缓缓自言自语道:“若是自己的妹妹和外甥都信不过,还能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