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诸位的策问就到这里了,我们再饮一杯茶,当作送行吧。”
镜堂先生微笑着让书童在送上一杯热茶,众人慢慢饮。
镜堂先生独自站起身来,一抖衣袖,笑道:“今晚,几位就在着竹风轩小住一晚吧,听听竹风夜曲也是雅事,老夫的书童会带诸位去客房的。”
众人低头答谢:“谢镜堂先生。”
镜堂先生又转身对永慧说道:“之前老夫送了一根胡笛给晋王小娃娃,老夫看你喜欢这把古琴,就送给你了,此去路途遥远,解解闷也是好的,古琴和胡笛也是绝配,中原雅音,大漠胡音,各有韵味。”
镜堂先生一点头,那书童主动捧着古琴放在公主的几案上。
永慧施礼感谢:“多谢先生赐琴,晚辈必定用心爱护。”
“哈哈哈!”
镜堂先生摆着衣袖,笑着往外走去,出了门有歌声传来:““该去该去、去去便去、该来该来、不来也来、留不得留不得、执念又如何!”
众人起身想要去送,可是镜堂先生出了门口人就犹如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声音依稀从远处传来。
李存孝忍不住对拓跋宏说道:“大哥,这镜堂先生是何等修为,我从未见过如此手段。”
拓跋宏无奈摇摇头:“老师都没有如此修为,非常人所能理解的事情,这世间真的有世外之人。”
一书童上前行礼:“诸位贵客,且随我来!”
众人在书童带着往厢房走去,萧思钰想着叶师父跟自己说这镜堂先生恐怕二百来岁了,应该老态龙钟的样子吗,怎么还会看上去如此年轻呢?不像个凡人。
萧思钰好奇,于是忍不住问叶落河:“师父,您说这镜堂先生都二百岁了,为何看上去如此年轻,他那些手段匪夷所思,莫非真的是神仙?”
叶落手捋胡须笑道:“世间没有神仙,但是修行法门是有的,总有人突破身体极限,古时候有一个叫做彭祖的人,听说活了八百岁,还有我师门的始祖鬼处子,从春秋到战国时代,据考证活了三百七十多年。”
萧思钰连连惊呼:“哇,原来真有长生之术啊!但是为何历代帝王不得长生呢?”
叶落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不可有如此邪念,天道是公平的,需要均衡,若天下君王长生,这均衡势必就打破了,为天道所不容的,故而能追求这等修为的人,都必须是独立于世间之外的隐士。”
萧思钰不解:“那镜堂先生是隐士吗?他不是书院大祭酒吗?”
叶落河笑道:“半个隐士吧,他并不收弟子,也不授课,只是偶尔做一下策问,不过百年来能得他策问的人,也不过聊聊二三十人而已,不过他自己也说了,若真的不问世事,多活个一百多年也是没有问题的,不过策问一次少活三年,今日你们四个人折了这老头的十二年寿命,他亏大了。”
萧思钰有些难过:“看来我们连累先生了。“
叶落河摸摸他的脑袋:“无妨的,最后一次了,明天之后世间再无镜堂先生,先生要去云游了。”
萧思钰又直盯盯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叶落河忍不住问:“你看为师做什么?”
萧思钰问道:“师父,我看你样子不过三十左右,可是你又是二十多年前离开的丹阳山,之前还在丹阳山求学数载,师父,你今年年纪到底多大了?”
叶落河尴尬的捋捋胡子:“秘密,秘密,男人的年龄是秘密!”
萧思钰不依不饶的祝问:“师父,女人的年龄才是秘密,你必须告示我,你到底多大了?”
“不说,打死都不说!”
……
“呵呵呵呵!”
丹阳山顶的竹林上,一个老者脚踏竹海之上,身影随风在风中摆动,但是身子犹若无物一般,他隐约听到了众人议论的声音,觉得有趣,不免就笑了起来。
远处一轮圆月很美,映照着那竹风轩,老者叹息一声道:“这个景色虽好,一百年也该看烦了。”
有四个身影随风飞来,落在镜堂先生四周的竹上,行礼道:“先生,几位贵客已经安排妥当了!”
“好,青云、白泽、紫章、蓝非,你们不必随老夫去,留在这里等候青田先生,日后要像对待老夫一样,侍奉青田先生,明白吗?”
四人皆答:“是先生。”
镜堂先生吩咐完对四人道:“你们保重。”
四人跪下行礼:“送先生!”
镜堂先生手一挥,四人随身捧着的一剑、一浮尘、一玉佩、一本书从各自身上飞到镜堂先生手中,镜堂先生腰挂玉佩与配剑、左手持浮尘、书放入怀中,身影随风而起,在竹海之上行走,很快消失与月光之中,夜空中又有歌声传来:“该去该去、去去便去、该来该来、不来也来、留不得留不得、执念又如何!”
永慧公主此刻在房内,轻轻用手抚摸这那把古琴,那漆面的风格不像近朝的东西。
“这琴好像汉代的风格。”
永慧细细拨弄一下琴弦,那声音犹如凤鸣一般,有一种复杂的共振雅音,可以同时响起三个通韵之音,永慧在琴尾位置发现一隐藏的浮雕印,印上字体为隶书,有四字鹤年凤鸣,永慧突然惊呼。
“这是汉代李鹤年的凤鸣琴?我在宣和琴谱中,曾经见过此琴的画像,传闻早已在洛京之变中遗失,不料镜堂先生今日随手所赠之琴,竟然是如此绝世珍宝。”
永慧坐下,用手轻拨琴弦,琴音起来,弹的正是刚才听到的那首风落梧桐,凤音轻鸣,萧瑟悠远,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啼如泣,如痴如笑,不过那悲伤之中,仿佛有了一丝解脱之意。
而拓跋宏,手持那风雷竹做的胡笛,也难以安睡,今夜那镜堂先生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远超乎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这世间四大宗师已然绝顶,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定江畔看到的吴国公钱玮引动的天象之变,他仿佛了解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世外的世界。
而今日镜堂先生说所的话,当真能在魏国实现吗?倘若做不到,也许就和那些短暂进入中原的外族一样,和墨人、鬼方人、余连人,他们都消失了,像他们的民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现在鲜卑人成了中原的主人,但是现在的鲜卑人还算当年的鲜卑人吗?
此时夜晚中那琴声传来,拓跋宏将胡笛拿起,随着琴音轻声和音,笛子的金音与凤鸣之声呼应,传的很远,夜晚安静,就连那虫鸣之声也汇入了琴音笛音之中,犹如天上的乐曲一般,一曲完毕,两人都心有涟漪,永慧放下琴,走到窗边,看着倒映于泉水中的圆月发呆,远处竹桥回廊之上,一个手持胡笛的男子,远远的看着永慧,静静的有些呆了。
.......
萧思钰与叶落河睡同一间房间,萧思钰听着窗外的琴音和笛音问道:“师父,那是皇姐和晋王演奏的音乐吗?很好听,只是感觉有些悲伤。”
叶落河看了窗外一眼:“虽然演奏的隐约有些悲伤,不过还是放下和解脱更多一些吧。”
萧思钰有些不解:“师父,你总说些我听不懂的。”
叶落河笑了:“睡吧,听不懂也没关系。”
........
李存孝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想起刚才镜堂先生说的话,自己默念重复着.
“你是谁不重要,你想成为谁更重要。”
“对,我就是李存孝,我与大哥是结义兄弟,同生共死,我只想做李存孝!”
他说完这话,也笑了,再也没有纠结和烦恼,那一晚他居然睡的很安稳。
第二天众人醒来,青云和白泽又领着众人下山,拓跋宏问道:“镜堂先生是否已经去云游了?”
青云答道:“是,先生去运游了。”
路过议经堂,众人又去先贤殿祭拜书圣何彪之。
众人从山门出来的时候,见有一个倒骑着毛驴,身穿粗布衣服,打扮仿佛老农的老者从丹阳山路而来,叶落河上前行礼:“叶落河,见过青田先生。”
老者也没有下来,只是笑着看了叶落河一眼,笑道:“原来是知秋呀,我们缘分很深,待回头东都再见吧。”
老头说完,青云、白泽迎接上去,老者居然骑着毛驴,平稳的沿着山路往山顶而去。
拓跋宏上前问道:“叶先生,这位是?”
叶落河答道:“船山书院新任的大祭酒青田先生张过年,也是一个老怪物!”
众人下山而去,当天公主、雍王的车队继续西行,不久丹阳山顶上的竹楼被改造成了几座茅草屋,竹林还在,泉水还在、小溪瀑布也都在,只是门前多了几块水田,开春被种上了稻子。
之后百年,登上丹阳山顶求见青田先生的人,若是能被先生留下种一亩田,都将成为影响天下之豪杰,有一句新的谶语。
“问得人间大道归,经世天下,一亩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