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的马车车厢里,此刻坐着两人,在萧思钰的强烈要求下,叶落河不得不进入车厢陪他,路途遥远,对于一个生性活泼的少年来说,让他在一个封闭的车厢里待上大半天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萧思钰也想去永慧的马车里,不过总被随行的礼部官员制止,说这样不合理法,只能在停车的安营的时候,才能过去跟皇姐说几句话,虽然离开了建都,这外边的风景确实新奇,但是看个三四天也都一模一样,萧思钰也就没了心情,只觉得百无聊赖,度日如年。
在萧思钰的一再要求下,叶落河只能放弃乘坐自己的马车,转而同萧思钰乘坐同一辆马车,名义上是教导雍王殿下的功课,礼部官员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叶落河用手按下萧思钰拿起的书:“殿下,把书放下吧,这些书你都读过了,为师得教你书里没有的东西了,书里没有的东西才是让你在魏国安身立命的根本。”
萧思钰乐得不上课,笑着说道:“我知道,之前离京的时候,叶师父教我的东西就是书里没有的,只是不知道学生学的如何,叶师父是否满意。”
叶落河摸摸胡子笑道:“做的不错,居然还有自己的发挥,君王之道中有一点需要注意,恩威难测,施恩可收人心,施威亦可收人心,看什么场合,什么时机来用,你自己的心意,自己清楚,切不可表露。”
萧思钰脸色有些为难:“叶师父,我总觉得我不适合。”
叶落河笑了笑:“殿下只是少年,真实一些反而更好,你做的很好了,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否心里真的这样想呢?”
萧思钰点点头:“是,我真的很伤心,我不想离开祖母、不想离开父皇,我也确实敬重二苏两位老师,我真的是如此想的。”
叶落河点点头:“殿下,你如此想就对了,最为难得是真心啊,你的心意他们会感受到的。”
萧思钰点点头:“叶师父,以后我都听您的,您说的话都对。”
叶落河摇摇头,拍这萧思钰的肩膀说:“殿下,君王不可不信人,但是也不可尽信人啊,为师会提醒你的。”
萧思钰笑了:“有师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此时萧思钰的贴身太监田品在外说道:“叶少傅,晋王想要见您。”
叶落河答了一声:“知道了!”
萧思钰问道:“师父之前说,我要和晋王搞好关系,要互相帮忙,可我总觉得他对皇姐好像别有用心。”
叶落河掀开车帘往外走,回头笑道:“公主自己有打算,你不必担心。”
…
车队在丹水河畔暂时休息,叶落河走到河滩边上,拓跋宏独自一人在河边等候,见叶落河来了,拓跋宏上看行礼:“叶少傅!”
叶落河点点头,算作回礼:“殿下可是有什么疑虑。”
拓跋宏点点头:“叶少傅,之前你建议我跟舅父联系,今日我收到了舅父送来的回信。”拓跋宏将手中的密信交给叶落河。
叶落河也不犹豫,将信打开一观,然后将信重新交给拓跋宏:“殿下,疑惑的是什么?”
拓跋宏说道:“舅父在信中说,朝中有一些声音,窦相建议本王到东都后,让父皇安排我尽快之藩,而且打算就近安置,就安排在义州,义州离东都不过三百余里。”
叶落河微微一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然后投入江水中,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殿下回京,朝堂自然有所波动,在窦晏眼中,殿下的威胁很大,而且不好安置。”
拓跋宏看着江面,冷静的说道:“我一个离朝十年的皇子,居然还能让他们如此重视,不知道该不该荣幸。”
叶落河回道:“殿下,窦晏的心思和陛下的心思如出一辙啊,当前保证齐王顺利册封太子才是最首要的事情,所有影响到陛下这个决定的人,都将被处理。”
拓跋宏回身道:“我现在知道为何先生让我闲云野鹤、孤家寡人了,但是具体该如何做,还希望先生教我。”
叶落河指着江面说:“那就让这江面平静下来,殿下修书给信国公,让信国公回东都之后,务必接受陛下的赏赐,不要推辞,然后顺势让信国公暂时放下手中的兵权,因为信国公始终不愿意表态要支持齐王,所以即使信国公回去后装的站在齐王身后,陛下也未必全然相信,如此不如一放到底,如此可安陛下的心,然后待殿下回京,就马上让李将军和罗将军去兵部报道,信国公会为殿下谋划的。”
拓跋宏有些犹豫:“我对舅父的心思一样猜不透,我不明白,为何舅父不帮二哥,为何要助我?二哥才是他的亲外甥,至于我嘛,叶先生也应该知道本王身世,我实在想不到任何理由。”
叶落河冷冷的说了四个字:“矫枉过正!”
拓跋宏仔细品味这四个字,越发有些明白了。
“多谢先生,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拓跋宏指着丹水说道:“叶先生,我们出了建都应该往北走,但是我们一路往西,这是为何?”
叶落河指着西边的一座山说道:“去哪里,带殿下见一个人,另外走的慢些有好处的,我在帮殿下争取时间,时间可以改变局势,殿下,有些安排不能现在跟你说,但是殿下要知道,此次回京,你一步走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拓跋宏躬身行礼:“一切听先生的!”
叶落河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拓跋宏捡起一块鹅卵石,在水面划出一条直线,看着江面微微一笑。
李存孝从远处走到拓跋宏身边:“大哥,你相信他说的话?”
拓跋宏点点头:“我信,今天晚上,你让舅父的人送一封我的回信。”
李存孝点头答应:“好的!”
李存孝转身离去,拓跋宏看到永慧在一行宫女、太监的陪同下,走出马车散散步,也缓缓往江边而来,就站在离自己百步以外的地方。
拓跋宏看着永慧,恰好此时永慧的目光也投射过来,两人目光远远的交织着,拓跋宏微笑着一点头,永慧点头回礼。
拓跋宏转身往回走,永慧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有些许的迷茫。
片刻之后,何元朗来到永慧身边,拱手道:“公主殿下,我们该启程了,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赶到丹阳县。”
永慧问道:“可是丹阳船山书院所在的丹阳县?是叶先生安排的路线?”
何元朗点头道:“殿下,是叶学士特意安排的。”
永慧对身边的苏青说道:“苏青,我们启程吧。”
…
车队又重新出发,沿着丹水旁的官道,往丹阳县而去。
拓跋宏与李存孝、罗克敌二人骑马而行,罗克敌有些埋怨:“大哥,为何要让那叶先生安排路线,这走西边,明显绕了远路啊。”
拓跋宏笑着问李存孝:“二弟,你认为呢?叶先生这样安排的用意何在?”
李存孝看着远处的丹阳山,用手指指:“大哥,叶先生是想让我们去那里吧?确实应该去的,在魏国就曾经想过日后有机会必须拜谒丹阳,不成想居然成了真。”
罗克敌指着那山说道:“那山看上去平常啊,我们魏国比这个高,比这壮丽的大山多的是,为何要来这里,莫非有神仙?”
拓跋宏点点头,非常认真的说道:“天下百家归丹阳,济世经略出船山!士家、谋家、庙算、文家、经史、纵横、兵家、书家诸子百家,这里是源头啊!三弟,不可只是埋头打仗,而不了解这丹阳圣地。”
罗克敌低头想想,突然说道:“原来是船山书院,我也听过,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
拓跋宏笑了,看来自己这三弟还不算孤陋寡闻。
“叶先生说想让我来这里见一个人!我在想是否是那个人!”
李存孝神情肃穆:“如果是有缘听他一席话,可洞见天下啊,只是不知道是否如传说这种神奇。”
…
萧思钰的马车内,叶落河在闭目养神,而一旁的萧思钰饶有兴趣的说个不停:“叶师父,我们去的方向是丹阳山对吧,百家圣地,天下第一的书院船山书院,听说天下百家之人才,大多出于丹阳,叶师父可曾在书院求学?”
叶落河没有睁开双眼:“来过,但是人家不收我!”
萧思钰不相信:“怎么可能,叶师父在我眼中恐怕是天下最为全才的大家了,如此惊世大才,为何船山书院不收,我不信。”
叶落河摇摇头:“为师幼年时,也曾经游历天下,大概比殿下如今的年龄还小些,也曾来到这丹阳山,这里奇人甚多,我也觉得有趣,就在丹阳山留了下去,平日里去学院听听讲课论经,反正他们也不赶人,闲来就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饮酒作乐,倒也有趣,只是待了半年多,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学到了什么,不过那日子倒是有趣的,为师还认识了一些人,这些人如今都算不错。”
萧思钰一听,来了兴趣,马上追问道:“叶师父,你继续说,还有您都认识了那些人,他们现在都很厉害吗?”
叶落河继续讲起:“那些人到都算不错的人,有一些人就在朝中同殿为臣,比如礼部尚书文彦博、还有二苏先生、对了还有被你父皇罢了官的鸿胪寺卿陆少群,还有一些在北朝为官,如今的北朝太学博士王泉也曾经跟为师一同在船山书院求学。”
萧思钰一听惊住了:“叶师父,还真的都算大文士,大明臣了,可是为何叶师父说他们不收你呢?”
叶落河笑道:“为师喜欢这船山书院自由求学的氛围,所学难免杂了些,什么都想学,但是其实无论那一道都不算精,有些贪多嚼不烂,后来有一位先生点醒了为师,为师想拜入这位先生门下,不过这位先生不收,转而将我引荐给了恩师,为师这才拜入了恩师门下,成了如今的叶落河。”
萧思钰像一个听了故事就像知道更多的孩子,继续追问:“叶先生,这位先生是谁,他到底跟叶师父说了些什么,还有后来发生了什么,叶先生你告我。”
叶落河笑道:“殿下不要着急,过两天应该你就能见到那位先生了,到时候为师自然会告诉你。”
“师父,你说话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钰儿脑子笨,总想不明白!”
“殿下不笨,聪明的很,凡事有机缘的,殿下的机缘应当不错!”
……
两师徒随后聊的都是一些零碎的话,车队继续向西,很快进入了丹水境内,而丹水县令带着县中一应官吏乡绅早早就在县界搭了棚子迎接,连同整个官道都安排了人泼水净街,道路两边站满了百姓。
县令见车队缓缓过来,急忙奔跑上前,俯首跪拜,大声呼喊:““臣丹阳县令沈箐及同僚,恭迎永慧梁国长公主千岁,恭迎雍王千岁,臣已经收拾好驿馆,请公主殿下、雍王殿下移驾。”
沿途百姓全部跪下叩首:“恭迎永慧梁国长公主千岁,恭迎雍王千岁。”
永慧公主的车驾走在前面,公主微微掀开车帘,见数百人跪在官道上,沿途还有数千百姓跪迎,永慧面有不喜,因为在沿途,永慧早已安排了人沿途通报,不必迎接,车队也不打扰官府和百姓,沿途有驿站住驿站,有行宫住行宫,要么就是野外扎营,绝不饶民,可是这沈县令居然安排百姓出城八十里迎驾,这让永慧心中暗暗有些恼火。
永慧公主不发话,沈县令就这样跪着,又不敢抬头看,只好跟旁边的幕僚轻声问道:“赵先生,公主这是何意,莫非对先生的安排不满意?”
赵先生不敢多说:“县尊别着急,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多些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都起来吧!”
公主发话了,沈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爬起来,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沈县令不敢上前说话,只好低着头躬身站在车驾前,身后的各位官吏乡绅也都面面相吁,谁也不敢开口问。
永慧公主挥手让何元朗过来:“何将军,你去告诉这县令本宫的安排。”
何元朗抱拳答了一声:“是,殿下”
然后驱马上前:“沈县令,诸位大人,公主有令,车驾随从过万,不宜入县城居住,不宜打扰百姓,因此公主雍王的车驾将在丹水河畔就地扎营,请沈大人,不要再惊动百姓,这是公主的意思。”
沈县令听完和诸位同僚措手不及,急忙回答:“公主、雍王体恤百姓,微臣领命,但是微臣准备了酒水,还是安排人送到营中,也是我们丹阳百姓的一点心意。”
何元朗回答道:“军队、随从自行解决,沈大人安排公主和雍王的晚膳即可,切忌奢靡,公主雍王不喜。”
沈县令连忙跪答:“微臣领公主殿下懿旨!”
沈县令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连忙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
车队在丹水河畔扎营下来,很快层层营帐搭起,整个营地开始埋锅造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