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道:“这几日让世子为我费了许多心,惜儿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他摇摇头,“这句道谢当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我注视着他俊美的脸,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前世种种,或许我与他背向而驰,但在今世,他确实是救我于危难之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这涌泉之恩,我拿什么来报?
我沉默着,他却轻轻一笑,“惜儿,这些时日我前前后后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还得罪了安州太守,这么算起来,我真的很是吃亏啊。”
我诧异道:“得罪安州太守?世子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道:“那个男人是安州太守的儿子。”
我惊了下,那个男人!
那个在倚红楼里逼得我跳楼的男人竟是安州太守的儿子,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我咬着唇,那夜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又弥漫在心头,满脸横肉的脸,猩红发臭的嘴,他像恶狗一样啃过来,熏得我想呕。
紧张,惶恐,痛苦,绝望。
“惜儿,别怕,”刘知熠把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里揉搓,声音低磁,像是有着奇异的安慰力量,“我已教训过他了,他不会再来骚扰你。”
“真的么?”
“嗯,我砍掉了他的右腿。”
“什么?”我惊得瞪大眼睛,“你砍断他的腿?”
刘知熠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或许是我略微冲动了些,实在是看他不顺眼,反正砍也砍了,你欠我的情又多了一分,桩桩件件算下来,你结草衔环也是报答不完的,所以——”
他顿了下,笑吟吟地注视着我,“你预备怎么办呢?”
我默不出声,脸孔却莫名的滚烫起来。
他或许已认出了我,但他没揭穿,我也不准备主动坦白。
只是他所期待的回应,我大约也是给不了的。
还好秋淳端着百合莲子粥进来,打破了这片尴尬,“世子,姑娘的百合莲子粥煮好了。”
刘知熠接过碗,先小心地吹了吹,才笑道:“严大夫说你现在身子极虚弱,只能先进些流食,等过了七八日之后,才能逐渐恢复正常。”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他脸一沉,伸手按住我,“不许动!”
秋淳上前两步,恭敬道:“世子,让奴婢来喂姑娘吧。”
刘知熠却恍若不闻,用小汤匙舀了粥,一勺一勺地喂我吃,只是,当我吃进第一口时,就呆愣住了。
百合莲子粥里加了樱桃干和荔枝蜜,是我在国公府时最喜欢的滋味。
我喜欢荔枝蜜的清甜,又喜欢红红的樱桃干配在百合莲子粥里的鲜艳颜色,因此娘亲每次让厨房煮百合莲子粥时,都会按我的喜好增加这两样东西。
而今日的粥里,也是如此。
很久很久未尝过这熟悉的滋味了,记忆中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全身,光阴流转,人世变幻,仿佛我还是前世那个在国公府里过得无忧无虑的娇憨任性的大小姐。
我没料到,刘知熠居然知道我这个小小的癖好。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点哽咽,眼里有一层泪花儿涌了出来,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我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姑娘,在倚红楼里我故作坚强来伪装自己,而现在我伪装不了了,压抑在心底的深深痛苦就像失去控制的激流,疯狂的喷涌而出。
于是我的泪水越流越多,像不停歇的溪流,一直顺着眼角往下坠落。
“惜儿,你怎么了?”刘知熠急忙放下碗,慌慌张张地用手指给我拭泪,“哪里不舒服么?是腿又疼了吗?秋淳,赶快去叫严大夫——”
“不是的,不是的,”我拉着他的袖子,抽噎着说道,“我很喜欢这碗粥,就像小时候我娘亲喂给我吃的味道,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了,想不到你……世子,谢谢你……”
刘知熠凝视着我,凤眸漆黑而深邃,他轻轻捋着我额角的碎发,温柔的手指宛若三月拂过柳枝的清风,那般缱绻多情。
“惜儿,你的事我样样都会放在心上,从未曾忘记。”
我仍旧拉着他的衣袖,哭得不能自己,“我真的想爹爹和娘亲了,我想家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我失去了所有,我的家已毁了……”
“惜儿,你并非孤零零一个人,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刘知熠轻轻俯身,一点点吻干我的泪水,“乖,别哭了,眼下你重伤未愈,再这样愁虑伤心,更加对身子有损。”
他气息温热,嘴唇柔软,有几络散落的发丝蹭到了我的脸颊,微微的痒,我僵住了,不知为何,竟莫名的心慌起来,仿佛有些贪恋这怜惜与温柔。
一一一
这所别院位于安州的一处僻静郊外,面积宽阔,花树成荫,庭院清幽,景色怡人。
我住的卧房在东南方向,布置极其精美,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镶金缀玉的奢华,窗外整日都有阳光流泻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刘知熠已在这里陪了我十多天,几乎寸步不离,他大概是知道我整日躺在床上实在无聊,便常常逗着我说话,与我闲聊。
前世在闺中,我也是爱玩爱闹极怕寂寞的人,有他陪着我,仿佛也开心了许多。
诗词歌赋,史籍古典,他倒是极熟悉的,每每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而词章武事,他居然也样样都有涉猎。
我差点怀疑,他莫不是想去考状元吧?
顿时也激起了一点好胜之心,常因为某本史籍里的小细节或某篇名作的诗风词意而与他争论不休。
虽然与他各抒己见,但最终总是他败下阵来,承认我说得比他有理。
我小小的虚荣心便满足了一把。
我的伤势一日日好转,疼痛已渐渐减轻了许多,后来我已能靠在床头略坐片刻,也能与他对弈几局了。
对于下棋,我并不太擅长,但以前与梧哥哥对弈之时,我却是常胜将军。
反正我一见棋局情势不妙,便会悔棋,而梧哥哥也纵容着我,我想悔几步便悔几步,都由着我的性子来,于是我很容易就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