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刻,崔乾佑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霸陵开到了长安城下。
果然不出李亨所料,崔乾佑并没有将大营放在城东,也没有放在城南,而是放在城北,离禁苑启运门只有三里之遥,往北不远处就是渭河。
阳光下,军士们打着赤膊,有的在挖壕沟,有的筑营垒,忙得热火朝天。
为了防止唐军趁机出城偷袭,崔乾佑出动了三千步兵和两千骑兵前出一里多警戒。
不到一个时辰,三万大军的营帐就陆续搭设了起来。
崔乾佑刚进入大帐,就命令亲兵擂鼓聚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各将领、僚佐纷纷赶到。
田承嗣料想崔元帅可能要聚将议事,将防务交给蒙德苒和洪判官之后,提前带着王泗翀、吴竞申、余佑道等人赶了过来。
文官武将分两排站定。
左边一排是清一色的武将,田承嗣排在第一个,李归仁排在第二个,其他将领依次排定。
右边是清一色的僚佐,排在最前面的是长史史万山,其次就是司马崔恒生,后面就是判官、参军等僚佐。
见众人均已到齐,崔乾佑开口说道:“诸位,如今我们已经兵临长安城下,此乃最为关键的一战。
本帅已经讲过多次,打下长安,灭了大唐,我等都是大燕国的开国元勋。
打输了,没得说,不仅功业没了,脑袋搬家都是有可能的。
田将军,这几天来,你与唐军交战多次,战况不佳,这是何缘故?”
将脑袋搬家与战况不佳接在一起,田承嗣顿时心头一颤,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元帅,想必您已经看过战报了,我军连战连败,末将不胜惶恐。
然而,并非将士们不尽力,唐军实在是诡计多端,防不胜防。
而且,唐军武器先进,投石车的射程高达三百多步,我军望尘莫及。此外,他们还有会爆炸的火药。
我军虽然多次打到护城河边,却一直无法突破。末将十分惭愧,请元帅治罪。”
崔乾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发的战报,本帅都看过了。但是,本帅有一点想不明白,昨夜为什么要出战?”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崔乾佑猛然提高了声音,言语中充满了质问的口气。
田承嗣不由一惊,看样子,崔元帅是要兴师问罪了。
“元帅,都是末将糊涂。”田承嗣战战兢兢地说道,“昨夜,唐军频繁进进出出,意图消耗我军的精力和注意力,待我军警惕性放松后发起进攻。
末将见不是办法,不得已才试探性出击。”
“好一个试探性出击!田承嗣,你当本帅是三岁小孩吗?”崔乾佑怒斥道。
“末将不敢!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并非末将的推托之词。”田承嗣抱拳说道。
“田将军,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大家都是明白人,这有什么好掩饰的,还搞出了试探性出击这样的词语。”史万山说道。
田承嗣狠狠地白了史万山一眼。史万山虽是行军总管府长史,但官阶不过六品而已,而自己是从三品的大将军,竟然被他奚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要发作时,崔乾佑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本帅无意于兴师问罪,田将军不要太过敏感。
本帅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若是不将是非曲直论清楚,这样的错误还会继续犯下去!田将军,你说是不是?”
田承嗣万分无奈地点了点头。这种当众被敲打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元帅,而自己只是将军呢?
“田将军,本帅问你,我军下一步从何处发起进攻最合适?”崔乾佑问道。
“禀元帅,末将认为,从城东和城北发起进攻比较合适。最好是同时发起进攻,让唐军顾此失彼。”
“为什么不是城南?”
“元帅,城南颜真卿部有两万多人,很多都是从大狱中放出来的亡命之徒,不好打。”
“城东多少?”
“估计在五千上下。”
“城北呢?”
“可能不到八千。”
“城西呢?”
“大概一万。”
“这情报准确吗?”
“这都是末将的推测。”
“从潼关出发时,本帅三番五次叮嘱你,一定要将确切的情报弄到手。你……你真是让本帅太失望了!”
“元帅!那李亨回到长安之后就开始戒严,长安城只进不出,末将无法获得确切的情报。”田承嗣一脸委屈地说道。
“对了,末将昨夜抓获了几个唐军的奸细,他们自称是投诚者,现已带到帐外,元帅要不要亲自审讯?”
“既然已经带来了,那就带进来吧。”
田承嗣走出大帐,喊了一声,没多久,几名亲兵押着仇嗣等人走了进来。
仇嗣一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饶命。
“你是何人?”崔乾佑问道。
“小的仇嗣,乃颜真卿手下军士。”
“为何要来投诚?”
“大帅,小的们在颜真卿手下混不下去了,来咱大燕求一条活路。”
“你那么确定本帅会给你们一条活路?”
“哎呀,大帅啊,您胸怀宽广,爱兵如子,用兵如神,所向披靡,只用了两万人,就将哥舒翰二十万人打得全军覆没。
大帅,您就是小的们心目中的战神啊!”仇嗣说着,磕了一个响头。
“你一个小兵,怎么知道这些?”
“大帅,您可能有所不知,您奇袭灵宝西原的战役,在唐军中都传遍了,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天下人都仰慕着您的赫赫威名呢!”
一通马屁拍下来,崔乾佑大喜。没想到,自己潼关一战,如此亮眼的战绩,在麾下将士们的心中,还没有在唐军一个普通小兵心目中的地位高。
“仇嗣,你真会说话。”
“谢大帅谬赞,小的也就是实话实说罢了。城里还有很多和小的一样的军士,他们早就看不惯颜真卿等人了,都想投靠大帅您哪!
长安已经没有希望了,只有咱大燕,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崔乾佑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他扫视了一圈帐内的将领和僚佐,开口道:“看来我大燕之威名,已深入唐军之心。
仇嗣,你且说说,这长安城内如今的兵力部署到底如何?城防又是怎样的状况?若你所言属实,本帅定不会亏待你。”
仇嗣磕了个头,说道:“禀大帅,昨夜小的就已经跟田大将军说过了。城南颜真卿守军两万九千人,城东高适五千多人,城北广平郡王一万八千人,城西建宁郡王一万六千人。
此外,长安防御使王思礼手下还有一万五千多人。
大帅,小的听说,这个王思礼就是大帅的手下败将,以前全军覆没,后面还是会全军覆没!”
“大胆奸细!你一个小兵,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大帅,小的有一个远房的亲戚,给颜真卿当传令兵,这些都是他偷偷告诉我的。”
听了仇嗣的这番话,崔乾佑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片刻后,他开口道:“仇嗣,你说得倒是详细,不过,本帅怎知你不是唐军派来的奸细,故意给本帅提供一些真假难辨的情报?”
仇嗣连忙再次磕头,惶恐地说道:“大帅,小的怎敢欺骗您啊!
小的们就是在唐军那里活不下去了,这才决定弃暗投明的!请大帅明鉴!”
其他人闻言,也赶紧叩头,请崔元帅饶命。
崔乾佑沉思片刻,转头看向田承嗣,问道:“田将军,你觉得此人所言如何?”
田承嗣犹豫了一下:“元帅,末将也不敢确定。
从昨日战斗的情况来看,唐军的防守确实严密,各个方向都有兵力部署。
至于这具体的人数,末将觉得有夸大的嫌疑。”
崔乾佑微微点头,又看向史万山:“史长史,你有何看法?”
史万山拱拱手,恭敬地说道:“禀元帅,卑职觉得,此人有几分可信,半真半假。”
“这么说,这就是唐军派来的奸细?”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自渔阳起兵以来,我军势如破竹,唐军望风而降,这一次也许是真投诚。
卑职建议,不如将计就计,明日作战时,将这几人押到阵前,就说他们已主动向大燕投诚,准备进行封赏。
以后凡是投诚者,大燕都不会亏待。如此,就可以动摇唐军的意志。”
崔乾佑高兴地点了点头。
“报!”一个斥候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
“禀元帅,唐军在擂鼓了,众多军士在城墙上走来走去,似乎要有什么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