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衔月不知疲倦地跑着，把脚从泥水中抬起，再一次次沉沉踏下。
“陛下，不可啊，请以龙体为重！”
兵士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苦苦相劝：“您要是出了闪失，小的们该怎么办？”
“朕已经下了命令，你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何必再来拦着朕？”
她怒吼着，猛地一甩袖。
“陛下，山路危险，万万不可啊，还是属下替您去吧。”
另一名将领也跪倒在地，“陛下，您找肃王时若是出了差池，末将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情急关头，有一名兵士毅然脱去剑甲，猛地扑去，冒大不韪把皇帝按倒在地。
“放开朕！”
易衔月略施巧劲，把那笨拙的小兵推开，两人皆身形一晃，踉跄几步。
“朕知道你们为朕着想，但朕心意已决。胆敢阻拦者，一律以抗旨论处，杀无赦！”
她抛出一块玉令，“此令为证，朕出了什么事皆与尔等无关，任何人都不敢定你们的罪。”
见状，众兵士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阻拦。
方才上前的小兵再度上前，目光坚定。
“陛下，请允许属下伴驾护航。”
“好胆量。朕且问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易九贵。”
“易九贵？莫非也是易将军麾下的人？”
少年点头，易衔月心中暗叹，果然不错。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一阵轰鸣。
不好，是滚石来了！
向导再三告诫，山洪后的滚石灾防不胜防，稍不留意就会丢了性命。
滚石愈来愈近，千钧一发之际，易九贵再次朝着皇帝扑去。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开了他，被击出数米远。
待众兵士缓过神来，只见这少年身边空无一人。
糟了，他方才没能救下皇帝！
众人齐齐看向被滚石堵死的上山小路，稍稍推动石碓，碎屑“簇簇”地往下掉。
兵士中的将领下了判断，贸然推动石碓，极有可能再次引发滚石，只能一点点搬走。
可皇帝究竟是被隔在了石堆的另一边，还是被压在滚石堆下边……
众人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易九贵，还有你们几位，不用担心朕，好好把三贵带回去。”
石碓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威严而有力。
“把路通了，明天之前朕会回来的。”
随后，石碓另一边没了动静，
众人虽心有不安，领旨后不敢耽误片刻，拿来工具即刻开工。
·
易衔月独自走在山路上，或许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
她不得不借助手的力量，才能堪堪维持住身体平衡，不至于滑落深渊。
昨夜繁星点点的山间小道，如今周遭半点生气全无。
比夜更黑，更寂静可怕。
要是寻常人来，这样的死寂足以让人毛孔竖立，吞噬理智。
易衔月怎会不怕？
但她更怕就这样失去裴克己。
唯有这么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又到情人瀑前。
那块劈开溪水的巨石矗立在一片废墟中，格外刺眼。
明明这处的溪水被无情分开，却被人冠上“情人”之名。
难道世间情字一途，终归逃不脱离散宿命。
反倒相看两厌的人能生死相随，折磨一世。
岂有天理，岂有王法？
她心中涌起一股卑劣。
若以帝王的身份作为威胁，天地有灵，是不是情人瀑也会感到畏惧。
“情人瀑啊……”
一声用尽全力，远处的雪山都洗耳恭听。
“把他还给我！”
嘶哑至极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衔月？”
裴克己从巨石后站起，他周身裹挟着泥泞。
“衔月？”
他一步步走近，直至站在易衔月面前，目光中仍带不敢相信的恍惚。
易衔月仰起头看着他。
“是我，我也回来找你了。”
他本能地想要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却在半途顿住，缓缓垂落。
“怎么不摸了？”
“我太脏了。”
裴克己的目光攀上她的脸颊，喃喃低语着。
“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易衔月从未在他的脸上捕捉到过如此复杂的神情。
一种极其深邃的绝望和庆幸交织，还有几分释然。
她转身执拗地把人牵到情人瀑源头边，全然不顾他在说些什么。
情人瀑已毁，情人潭也成了一潭死水，唯有这源头的小水流还在汩汩涌出。
裴克己俯身，思量再三，择了一处水还算清的地方，伸手清洗起来。
他洗得很仔细，很仔细，要把污泥全部洗净。
“为什么，你要回来找我。”
易衔月的声音极轻，不似提问，更像自言自语。
“为什么，铁柱要带着陶盅回来，如果那时我没有同意你们买驼奶，是不是他会没事。”
裴克己漠然以对。
“为什么，我要带你来情人瀑，如果不来，还能多救几个集市上的人。”
“为什么……”
她低头喃喃自语，终是无力支撑，抱着膝盖坐下，蜷成一团。
“没有为什么。”
裴克己用干净的手触摸易衔月的脸颊，告诉她，自己在这。
“没有为什么？”
易衔月突然间被一把抱起，不甘心地在他臂弯里挣扎。
“你要是想我的手更疼些，就继续动吧。”
易衔月满脸泪痕，像做了错事般低下了头，停止住抽泣。
“我知道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真傻。”
裴克己无奈叹了口气。
“要是我们没有出营地，死伤恐怕会更惨重。你放下了我，还去救了集市上的人，尽力过，问心无愧就好。”
易衔月被一路稳稳地抱着，到了山道尽头。
那堆滚石依然死死堵着去路，兵士们正在另一侧努力着。
“来，大伙儿休息一下，一会接着干。”
一声吆喝传来，但碎石碰撞的响声没有停下。
“各处人手都不够，我们还是加紧些吧，大家有劲就继续使上。”
偶有抱怨声夹杂其中，“那总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嘛！先把工具借给集市那边的弟兄，咱们先去吃饭吧。”
石碓另一边恢复了平静。
易衔月依偎在裴克己怀中，二人在一处稍微平坦的石头上暂歇。
“一时半会也回不去，我们找一处拜堂吧。”
她这样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