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禀报陛下?”辛无病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冷硬,“你知道陛下对君家的忌惮。若是让他们得知你在藏拙,你必会被陛下除掉,以绝后患!”
“你觉得,以当今这位的猜忌心,会相信你说的话吗?”君名扬不以为意,反问道,“你一个归正人,凭什么得到陛下的信任?”
听到归正人这个词,辛无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阴冷。
“立下不世之功,却一直不受重用,甚至被派来监视我这个公认的君家废物。当今那位心里是怎么看待你的,你自己想不到?”
以皇帝对君名扬的猜忌,君名扬若是在藏拙,他绝对会再派人来多次查证。一旦证实,在利用完君名扬之后让辛无病处理掉君名扬。
君名扬一死,就需要有人去安抚十五万边军,拿什么来安抚呢?
自然是拿杀死君名扬的辛无病人头去安抚!
若是君名扬并非藏拙,的的确确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那返回云中郡就是永世圈禁,当今天子有的是时间慢慢去瓦解君家在边军的影响力。
反正君名扬是永远不会再得到迁升了。
作为主将都得不到提拔,辛无病一个副将更不会有半点高升的机会,同样等同于在君名扬身边被圈禁死!
无论君名扬是藏拙还是真蠢,辛无病安插到他身边,都是被当做弃子!
“不必挑拨我们君臣关系。”辛无病的声音依旧冷冽。
“就算你跟那位汇报上去了,他也不会全信的。”君名扬淡然陈述着事实,“那位自信能够圈禁我,在我没造出他想要的大量火药之前,他不会让我死的。”
说到这里,君名扬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道,“况且,我这十几年的蠢,不是白白装出来的。”
“十几年了,朝堂上但凡能有点权利在手的,都不会在乎我做了什么事,也不会在意我的存在是否重要。我只是一枚稳住边军的筹码。”
“装了十几年的蠢,早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改观的映像。凡是我做的事,错了都是我蠢笨无用;做对了,都以为我只是走了狗屎运。”
君名扬看向辛无病,“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而我十几年来日复一日的装蠢,刻意给他们留下了不堪大用的印象,让这座大山更是耸立得再也无法逾越。”
辛无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如果你汇报上去了,你说以当今那位的疑心病,他是会杀了我,还是会觉得——是你辛无病不甘心做一枚弃子,要想谋划更长远的前途呢?”
“毕竟,你是辛无病,你能杀穿五万大军!陛下要杀你,只能建立在你愿意被他杀的前提下!边关十五万大军一乱,只要短时间内杀不了你,就只能重用你去平叛。”
说到这里,君名扬忽然无声的笑了。燕帝想除的,原来不仅是君家,连辛无病这等猛将,同样是他的心尖刺!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辛无病如此勇猛却始终得不到重用。
无论是宁武关还是楼烦关,备战的兵卒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曾经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出身。正是因为丢失了燕云十六州,这些家人沦为楚国贱民的兵卒无比愤恨楚国,作战比起南方兵卒更加勇猛无畏。
辛无病同样是归正人,更有将帅之才,若是重用辛无病,一旦让他接触到宁武关、楼烦关一带的兵卒,立马就会变成下一个君谨言裴怀玉之辈!
而南方无战事,各地守将自然不愿意被辛无病分割权利,所以辛无病在南方军中自然饱受排挤。
不能让他接触北方关隘的边军,也不能白白送给裴怀玉一员猛将,南方各地守备将领又相当排挤辛无病这位“楚国贱民”。
“侯爷当真是绝顶聪明,如若我在出城之时就把对侯爷的怀疑上报给陛下,侯爷恐怕很难走出京城。”辛无病面容逐渐缓和下来。
君名扬说的都很对,他只能监视君名扬,却不敢当真动手杀了他。
哪怕如今汇报上去,在火药大量制造出来之前,陛下也不会对君名扬动手。
他说得很对,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即便是他,一开始也没有怀疑过君名扬是装的。
“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侯爷为我解惑。”辛无病的视线落在君名扬身上,疑惑道,
“侯爷既然装了那么多年,为何又突然要暴露出来?区区几千百姓,死了也便死了,非侯爷之过矣。而且,侯爷实在犯不着亲自进入疫区,以身犯险。”
他怀疑君名扬在装蠢,就是从他酿酒之后才开始的。在君名扬推测出有天花病爆发之后,君名扬在他面前就不再掩饰自己并非蠢货这件事。
更是因为要管控百姓治理疫病,这才展现出心中经略。
他本可以继续这样装下去,直到回到云中郡,积蓄出足够自保的实力,甚至于如他父亲那般重新掌控十五万边军。
可为何要在此时暴露?哪怕他清楚,短时间内陛下不会杀他,但暴露之后必然会引来宫中的更多关注,积蓄力量的机会也会因此少了许多。
“你说的倒是简单,那可是几千百姓,老少妇孺几千条命!”君名扬何尝不知道,继续伪装成那个不成器的侯爷,对他的好处会更多。
只是,他实在是做不到就这样待在船上眼睁睁看着百姓病死。
如果是没那个能力,他多少还能心安。
可若是他本来能救,却选择不去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听着君名扬那不是答案,却好像又什么都回答了的话,辛无病点点头,坐到君名扬身边,长叹了一口气,“侯爷放心吧,我不会把此事上报上去。侯爷所说得不错,我与陛下的君臣关系,没亲近到要舍命的程度。”
“今日来找侯爷,就是想敞开心胸跟侯爷谈一谈,只要侯爷不做危急大燕之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君名扬听到这话,眉头骤然舒展,“行。有你这话,那咱们就是哥们儿了,等我把这天花治好了,小爷我请你喝酒!”
“何为哥们儿?”辛无病不解。
“就是好兄弟、袍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