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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裴雪听命令宋小明跟着她,资深社恐宋小明同学不得不每天硬着头皮和上司朝夕相处,被迫充当她身上一个不大美观的大型挂件。

行动科出外勤的时候,往往会带着一整个行动组,而行动组里多半不是人。

大型SUV上实时转播着大厦里的情况,通讯灯响成一片。宋小明捧着裴雪听的保温杯,瑟缩着避开垂在地上的大尾巴。站在他身后的蜥蜴精一个转身,强劲有力的尾巴“啪”的一声从他小腿上扫过去。

宋小明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插排的开关上。

轻微的“咔嚓”声给菜市场似的车厢按下了静音键,一众干员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行动科科长带来的这只小累赘。

这群妖怪在自己人面前是不屑遮掩的,有的下半身还是蛇尾,有的脑门上还顶着角,宋小明被这群奇形怪状的生物看得一阵腿软。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毫无自知之明的蜥蜴精严厉地嘱咐宋小明,然后接着凑到对讲机边,说,“裴科,大厦里的监控探头已经全部被我们接管,实时覆盖了。”

人来人往的大厦里,裴雪听抱着一束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借着棒球帽的遮掩挡住自己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坐电梯地白领中间。小小的电梯轿厢里充斥着各种牌子的香水味,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攥着手机回消息,没人注意这个不起眼的外卖员。

裴雪听略一抬起眼睛,从反光的电梯门里看见审视站着最前面的那个人。

那人生了一副不招人喜欢得晦气面相,耷拉的两条八字眉、刀刻似的抬头纹,一看就没少被生活磋磨。他裹着一身紧绷绷的西装,扣子勒得很紧,小眼睛憋屈地挤在镜片后,又总是不自觉地皱着眉,给他平添了三分苦相。

裴雪听只看了两秒,他的目光立刻警觉地从手机挪到了电梯门上。裴雪听反应很快地低下了眼睛,掏出手机通知那头不知情的客户。

“请问是赵思思女士吗?这里有一束李先生为您订的鲜花,马上就送达了,需要您签收一下。”裴雪听带着讨好的笑音,说。

电梯“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陆陆续续地有人上有人下,那个男人和裴雪听却一直没有动。

大厦底层是商场,上面是写字楼,越往上人越少。大厦顶层有人按电梯,而电梯里仅剩的两个人都没有按楼层,电梯便一路直升上去。

“小姑娘,你坐过楼层了。”男人慈眉善目的,“你要去的那家公司在第九层,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同事。”

“是吗?”裴雪听笑起来,“那麻烦您帮我按一下电梯。”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中间空无一物,却又像是横亘着千钧的压力。

男人没有动,目光一点点冷下来,裴雪听没心没肺地抬眼和他对视

电梯轿厢忽地一震,铁索死死地绞住了,头顶的灯光摇晃。

电梯卡死在了顶层和次一层的中间。

“看起来我们得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了。”裴雪听撕下花束上的快递单,把下面藏着的逮捕令扔到地面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特调局行动科科长,裴雪听。董先生,你涉嫌勾结黄昏议会,触犯特别治安管理法,请跟我走一趟吧。”

“特调局?”男人摘下眼镜,搜了搜酸痛的眼睛,浑浊麻木的目光随之变得冷冽,像是出鞘的刀,“你们搞错了吧,我就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那张轻飘飘的逮捕令在两人逐渐紧绷的目光中娓娓飘落,在触及地面的一瞬间,裴雪听感受到脚下一沉,而拳风已经迎面扫来。

裴雪听顺势将重心放低,一脚踩碎了地上抓着她的鬼手,双手迎上男人砸过来的拳头。

男人衬衫下的肌肉紧绷如钢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羸弱的上班族。但他势如破竹的拳头在裴雪听的手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像是一拳轰在了空气里,不甘不愿地将将在她心口前停下。

男人吃了一惊,轿厢上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吊在轿厢顶上摇摇晃晃的小鬼咧开嘴,嘴角开到太阳穴,露出一口白牙和滴滴答答的口水。

裴雪听头也不抬,四两拨千斤地将手上的拳头一推,男人再要收手已经来不及,拳头瞬间洞穿了电梯壁。男人痛呼出声,另一只手抓向裴雪听咽喉,胸口却冷不防被她提膝撞上。

汇聚在鸠尾穴的气息支离破碎,男人喉头一甜,整个人瘫软在裴雪听手里。

“文明社会,我要跟你谈话,你非得跟我肉搏。”裴雪听漫不经心地把他双手拷住,抬头看了一眼悬挂在轿厢顶跃跃欲试的小鬼,眼底金光流转,“这不是找死吗?”

——

大厦里的电梯卡死了几分钟,随后顺利抵达空无一人的顶楼。乘坐另一部电梯赶上来的特调局众人看见裴雪听走出来,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裴雪听拖着一个双臂不自然地向后反拧的男人走出来,那男人已经昏死过去,手上皮开肉绽。两人背后的电梯伤痕累累,像是被野兽的爪子翻来覆去地犁过一遍,零星散落着几块烧得漆黑的骨骼。

“b级通缉犯董承,涉嫌窃取白鹭公馆十三号试题,现在逮捕归案。”裴雪听把他扔在地上,拢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说,“带回去交给执行科。”

一群妖如梦初醒,大呼小叫地把人套上黑头套拖下去。

裴雪听站在原地没动,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不耐烦地转过去看着宋小明,“你还站在这儿干嘛?”

宋小明有点呆地抱着件羽绒服,闻言老老实实地把羽绒服和保温杯双手递上去,“裴科,你的枸杞泡水。”

裴雪听被这老实孩子折腾得没脾气,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只好没什么威慑力地说:“行了,下班吧。”

宋小明低眉顺眼地“哦”了一声,刚打算走,又跑回来攥着笔记本问她,“裴科,电梯里那些是什么弄的?”

电梯卡死之后,监控也被物理切断了,众人和裴雪听的联系只剩下她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他们只听见裴雪听和董承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叫人牙酸的声音。

裴雪听抬起一边眉毛,轻描淡写地说:“知道那人是干什么的吗?”

宋小明回忆着案件卷宗,说:“私人诊所医生,专门做人流手术的。”

“那些被他流掉的孩子都被他炼成了小鬼,他就是利用那些小鬼潜入白鹭公馆十三号的。”裴雪听掸了掸烟灰说,“电梯就是那些小鬼弄的。”

宋小明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惊出一身鸡皮疙瘩,“那些?”

“大概十几只吧,”裴雪听说,“回去申请一张搜查令,他的诊所、家里说不定有更多。”

“这要怎么炼啊?”宋小明呆呆地问,似乎是不敢想象。

裴雪听瞟他一眼,无意给小孩讲鬼故事,随口瞎扯,“裹上面糊和面包糠,下一百八十度的热油炸至金黄酥脆,捞上来蘸点胡椒粉。”

宋小明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就炼成了?”

裴雪听叹了口气,按着他的脑袋转向电梯,“隔壁小孩就馋哭了——下楼,我送你回家。”

——

裴雨颂气势汹汹、脚底生风地闯进小公寓的时候,檀真正在厨房里洗碗,裴雪听抱着个松软的枕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气氛之祥和、氛围之宁静,愈发显得裴雨颂像王母娘娘手里的银簪、棒打鸳鸯的棒槌。

裴雪听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屁股往边上挪了两寸,给他腾出来一块地。

裴雨颂看见她这没精打采的样子,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往茶几上一拍,“裴雪听,你把我房子里的摄像头权限转到你手上是什么意思?你要造反,管起你哥来了?”

“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这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裴雪听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你懂点事行吗?”

“特殊时期,你们特调局又……”裴雨颂尖酸刻薄的挖苦酝酿了一路,刚开了个头就偃旗息鼓。

裴雪听抱着那个半人高的抱枕,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匀净。她睡着的时候安静无害,长长的睫毛搭下来,鼻尖微红。

“真是多大了都改不了这个毛病。”裴雨颂嘀咕一声,把她连人带抱枕抱起来,送进了卧室。

进卧室的时候裴雨颂留了个心眼,四处观察有没有另一个人住进来的痕迹。再三确认衣柜里只有裴雪听一个人的衣服,床头柜抽屉也没出现什么计生用品以后,他才放心地退了出来。

檀真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迎面撞上他。

两个男人相对无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对方,面部肌肉一时有些扭曲。

最后还是檀真先开了口,“喝果汁吗?听听说你喜欢喝桃汁,冰箱里一直都有。”

“听听”这个词听得裴雨颂牙酸,但还是接了这个台阶。檀真给他拿了一盒桃汁,两个人在沙发两头坐下,谁也没有开第二次口。

檀真拿起一份文件在灯下细细地看着。裴雨颂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他一点也不想跟特调局沾上关系。

“那个,”檀真犹豫了一下,说,“哥……”

裴雨颂立刻炸毛,“谁是你哥,别瞎叫。叫我名字。”

这兄妹俩真是如出一辙的别扭,檀真无奈改口,“雨颂哥,我想问一下,听听和你提起过银藏吗?”

裴雨颂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反问,“这是个人名?”

那就是没有。

檀真换了个问法,“她十七岁刚进特调局的时候,出过什么事吗?”

“没有。”裴雨颂不假思索道,“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就算出了事也不会让我知道。除非是躺在医院没人付医药费,才会有警察来找我。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一点小事。”檀真反手把文件盖住。

裴雨颂眯起眼睛审视他片刻,还是没有追问,“她累成那样,最近治安很不好吗?”

“非常不好,”檀真道,“所以你应该听她的。”

“但是她从来不听我的。”裴雨颂叼了根烟,偏头在茶几上找烟灰缸,看见里头塞满了烟头,血压又有往上蹿的趋势,“你都是她男朋友了,能不能管管她,哪个年轻人像她这么抽烟的?想死不用这么迂回!”

“行,我管。”檀真点点头,“你接着说。”

“说什么,说她叛逆期放着书不读,去跟陆吾抓鬼?”裴雨颂说起来就生气,嗓门也不自觉地提了上去,“我当时就看那老小子贼眉鼠眼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陆吾是昆仑山一脉的神兽,古时也没少吃人供奉,在裴雨颂嘴里倒像是个黄大仙一派的角色。

檀真听得头疼,提醒他,“听听在睡觉。”

裴雨颂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是外行,我不懂,你老实告诉我,听听这个工作的危险系数是不是很高?人都不一定遵纪守法,鬼还能听她的话吗?”

裴雨颂的逻辑很简单。

人之所以能被法律震慑,无非就是怕坐牢,怕拖累亲人,怕死。但人要是死了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能是什么信男善女?更有甚者,干脆就不是人呢?人的道德准则、法律底线,有时候都管不住人,更别说不是人的了。

檀真挑拣着裴雨颂承受范围内的话说:“其实现在妖怪很多的,特调局里有个部门专门给妖怪上户口。他们都是老实本分过日子的妖怪,也不全是吃小孩的。”

裴雨颂将信将疑。

然而檀真一脸善良单纯、世界美好,“抓鬼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危险,她比你想的厉害得多,不然特调局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类当行动科科长。”

檀真也不知道裴雨颂信没信,总之是没再追问下去,紧锁的眉头也松了几分。

“我上次看到她的紧急联系人是你,你们的父母……”檀真转着杯子,水杯里映出他隐忍的眼,“是去世了吗?”

“不在很多年了,她没和你说吗?”裴雨颂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一言蔽之说,“一场车祸没的,当时她才十三岁。”

檀真心下一片茫然,下意识抬头看着裴雨颂,张嘴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又是焦虑,又是无从开头说起。

暴风雪那天,檀真没有找到裴雪听和姜文远。他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一直在回想陆吾的话。

裴雪听很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保护也不需要多余的担心,但这并不能令檀真高兴起来。

所有的盔甲都是伤口累积起来的疤痕。

最后,檀真无力地问:“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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