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比白日的震动更剧烈些。
简陋的房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谢令仪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越来越心慌。
虽然这次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但肉眼可见的,烈度越来越大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没有阖眼。
好容易挨到天亮了,侍卫要出去查看路况。
谢令仪把人喊住,细细叮嘱了一番,“动静小一些,千万别被人看见了,尤其是前院里的香客。”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午时又震了一次,春棋在惊慌逃窜时,还不慎崴了脚。
脚踝肿的老大,稍稍一动都疼地她满头大汗。
冬画给春棋上了药。
谢令仪帮衬着做了些中午饭。
淅淅沥沥的小米粥,可怜的只剩下不多的米。
谢令仪端了碗筷,刚坐在院子里喝了一口,门忽然被重重砸响了。
紧接着,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
谢令仪脸色发白,端碗的手开始颤了起来。
春棋还不知道这象征着什么,一脸的疑惑,“小姐,这是怎么了?可要奴婢去开门?”
谢令仪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尖锐,“不能开,把门堵住,快!”
门外的推力越来越大,粗壮的铁索已经磨出了划痕。
外面的叫骂声越来越响亮。
“里面有人吗——贵人赏口饭吃罢,救救我可怜的孩子——!!!”
妇人的哭求声,稚子的啼哭声,无比清晰地传了进来。
春棋看着桌上剩下的饭菜,动了恻隐之心。
“小姐,奴婢少吃一顿没什么的——”
“闭嘴!”
谢令仪厉声打断了春棋的话,这还是她头一次对春棋发火。
春棋鼻子一酸,眼泪哒哒地往下掉。
朱红的木门禁不住这么多人的推搡,已经开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谢令仪屏住呼吸,看着那门晃呀晃。
“砰——”
铁索断了一根。
谢令仪正欲吩咐侍卫拔剑,主持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
“乡亲们,有僧侣捉到了一只山羊,大家快去分着吃了——”
门外的骚乱慢慢停了下来。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谢令仪松了一口气,扶着院里的石桌,险些没站稳。
过了半日,出去探路的许七终于回来了。
他衣衫都破了,脸上还有血。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谢令仪忙问发生了何事。
许七喘着粗气,吃力地将破烂的外衫脱下来,露出了已经被血打湿大半的里衣。
“回禀王妃,路还没通,而且……”
许七皱眉,隐隐有些焦躁,“前院已经闹起来了。”
何止是闹起来了。
寺庙里的粮食已经耗尽,饿了几顿后,那些香客不再相信主持的安抚,已经有人自发地组织起来,挨个房间的去搜查吃的了。
所到之处,简直如蝗虫过境一般。
他不慎被人发现,缠斗了许久才甩开了追他的人。
恐怕要不了多久,比地动更恐怖的事情就会发生了。
许七怕吓着谢令仪,只简略说了几句。
谢令仪让春棋给他上药,神情慢慢镇定了下来。
春棋,冬画幼时就被卖进了侯府,虽说是为奴为婢,但到底没饿过肚子,不知道那些老百姓饿极了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可谢令仪见过。
在庄子里呆的那些年,谢令仪将人性最丑恶,最龌龊,最阴暗的地方看了个遍。
“等会儿都把衣服换了。”
谢令仪看了看春棋裙摆上用银线绣制的桃花,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是。”
指挥着众人,包括谢令仪自己,俱都把身上的首饰,衣裙换了下来。
换上粗布麻衣,谢令仪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还是不满意。
她在厨房抓了一把香灰,往自己露出来的皮肤上胡乱抹了抹,又给春棋和冬画身上抹了。
容貌被遮住了大半,三人眼下混在人群中,看起来也只是像身量窄小的难民。
“许七,能不能出去送个信?”
谢令仪深吸一口气,“并州刺史恐怕顾不上这里了。”
许七讶然,“王妃娘娘何意?”
冬画也附和道,“小姐,您是不是多虑了,除了山脚下接应我们的侍卫,咱们可是提前就往并州刺史报备了的。”
“就算并州刺史胆大包天,玩忽职守,可殿下也知道我们是歇在了这寺庙里。”
他们说的都没错,可越是这样,情况就愈加的糟糕。
她在这里,萧衍若是平安无事,他不可能不来施救。
已经三日了,外面丝毫没有动静。
萧衍的处境,恐怕不大妙。
谢令仪脚下一软,感觉虚空中好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自己牢牢困起,收紧。
“这次地动,恐怕不是意外。”
谢令仪想了许久,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这场地动,本就是为萧衍设的死局。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前世,也是在并州地动之后,萧成隽就发动了宫变,谋权篡位。
自己这个红颜祸水也被“清君侧”,压入了皇陵殉葬。
萧衍的结局她并不清楚,但是想来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亦或者,萧衍他早就死了。
萧衍死了,群龙无首,萧成隽才能势如破竹,那么轻易地,就一路杀进了太极殿。
谢令仪捂着心口,像是坠入了冰窖,浑身冷的厉害。
“许七,我们得想办法出去,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萧衍……他有危险。”
谢令仪下定了决心,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许七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三支烟花。
“这是?”
许七听到萧衍有危险,一时间也顾及不了太多,便对谢令仪如是交代了,“这是北镇抚司联络用的烟花,凡是看到这信号的锦衣卫,必须尽快赶到,否则按违令,处死。”
谢令仪忍不住埋怨了一句,“那你怎么不早说?!”
“娘娘恕罪。”
许七连忙跪在地上请罪,“这是都指挥使朱大人私下送给我们殿下的,若是被人发现了,他是要被杀头的。”
北镇抚司是皇帝一手所创,专门为了监察大臣宗室。
若是被皇帝知道,朱四和萧衍竟然有私交,两个恐怕都会惹来杀生之祸的。
这也是许七迟迟不肯放烟花的原因。
“殿下交代过,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不能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