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下起来了。
林川站在终点的红旗处，双手抱胸，嘴角噙着笑意。
王铁柱坐在木板墙上面，粗壮的手指死死抠着结冰的木棱。
往左看，是乌泱泱一大片围观的脑袋，往后看，是林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操！”
王铁柱突然骂了一声，棉袄袖子在脸上狠狠一抹。
他猛地翻过墙头，落地时震得积雪飞溅。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川跟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咚”地跪在冻土上。
“我王铁柱说话算话！”
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脑门就要往地上磕。
林川瞳孔一缩。
他知道王铁柱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个真刀真枪跟美国鬼子干过的硬汉。
没想到这莽汉输了比试，竟这般痛快认栽。
电光火石间，他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铁钳似的扣住王铁柱的胳膊：“老哥使不得！”
王铁柱眼珠子瞪得血红：“咋的？瞧不起我？”
“要跪也是我跪！”林川突然也单膝点地，“你在朝鲜战场跟美国鬼子拼命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军人的膝盖，跪百姓跪父母，就是不会跪下认输！”
王铁柱浑身一震，手上的劲儿不自觉地松了三分。
他盯着林川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好小子！那这头咱俩谁也别磕了，行不？”
林川也笑了：“成！不过说好的请吃饭，可不能赖账！”
“不赖账！”王铁柱哈哈大笑，“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个汉子紧握的手上。
场边不知谁先带的头，掌声像炸豆子似的响了起来。
远处的主席台上，王参谋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头问道：“李部长，那个穿单衬衫的小伙子是谁啊？怎么之前比赛都没见他上场？”
李部长正低头翻看成绩册，闻言一愣，眯起眼睛朝场中望去：“哪个？哦，你说那个啊……”他转头问身边的李干事，“老李，你认得不？”
李干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王参谋，您可问着了！他就是上官屯的林川啊，民兵连的连长！刚才拆装枪械比赛拿第一的那支队伍，就是他们屯的民兵。”
“哦？是他啊？”李部长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王参谋，我跟您说，他们屯啊，是咱们县第一个’战备先进'生产队。农闲时候，林川带着民兵不是练刺杀就是练战术，连妇女都能打三发中两发！”
王参谋眼前一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难怪……可真是个好苗子……他参加什么项目？”
“参加什么项目？”李部长扭过头去，“老李……”
李干事搓了搓手：“他没报名项目啊……”
“没报项目？”王参谋眉头一皱，“那为啥？”
李干事摇摇头：“不知道……”
“去把他叫过来问问……”王参谋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神色。
不多时，李干事带着林川快步走来。
年轻人步履矫健，身姿挺拔。
“林川，这位是省军区来的特派员……”
“特派员同志您好！”林川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王参谋笑着摆摆手：“林川同志，我很好奇，你怎么不参加这次民兵大比武？”
“我？”林川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报告，特派员同志！我……想把机会留给队员们……”
王参谋目光如炬：“可如果你也上场的话，是不是成绩会更好？”
林川挺直腰板，眼神坚定：“特派员同志，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作为连长，我更了解每个队员的特点。我相信他们会做得很好。”
“哦？”王参谋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就拿今天拆装枪械的队员来说吧，赵四海，就是您让他同时装两把枪的那个，他这个人吧，原来有些眼高手低，可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王参谋听得入神，不时点头。林川越说越投入，从赵四海背后偷偷加练，到周铁栓咬牙练习踞枪，再到陈小芹带着女民兵加练投弹，将每个队员的故事娓娓道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所以，特派员同志，我觉得我们民兵连的每个人，都配得上这块’战备先进’的牌子！”
林川最后郑重地说道，声音里满是自豪。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王参谋赞叹一声，问道，“你有没有兴趣，到省城工作？”
“省城？”林川一愣，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王参谋见状，笑着解释道：“省军区正在组建一支特别民兵教导队，专门负责培训各市县的骨干民兵。我看你带兵很有一套……”
林川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场边。
那里，丁大山正带着队员们收拾器械，赵四海在帮陈小芹拍打棉袄上的雪，几个年轻民兵嬉笑着往这边张望。
他眼前闪过即将到来的灾荒年，闪过亲人们的脸庞，还有那片他发誓要守护的土地。
“特派员同志！”林川挺直腰板，声音沉稳有力，“眼下我们上官屯正在研究明年的高产试验田，还要扩建水利工程。我身为生产队的一员，又是民兵连长，这个节骨眼上实在走不开。”
王参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哦？什么高产试验田？”
林川目光坚定：“我们准备尝试多种作物套种，还要继续开垦荒田，还要打井。如果能成，土地产量至少能提高三成。”他顿了顿，“特派员同志，现在生产队的乡亲们指望着这些地过活，我不能在这时候撂挑子。”
王参谋盯着林川看了许久，突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一个一心为民的汉子！”他转身对李部长说，“老李啊，这样的干部难得！”
李部长忍不住插话：“林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知道，部长。”林川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上官屯刚接下明年的战备示范任务，春耕后的民兵集训方案还没落实……我总得先做出一些成绩出来才行……再说了，团体赛还没有比呢，特派员同志，不得先看看我们屯的成绩？”
王参谋大笑起来，拍了拍林川的肩膀：“好！就冲你这态度，我绝对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