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望向天空。
正午的阳光穿过悬崖上方的树冠,在岩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明暗交错间,一抹暗红突兀地闯入他的视线。
那颜色太特别了。
不似枫叶的艳丽,也不像野果的鲜亮,而是一种沉淀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红,像是凝固的血珠嵌在青灰色的岩缝里。
他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半步。
“温可都……”林川压低声音,手指指向悬崖中段,“你看那个……”
温可都循声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在蜂巢上方的岩缝中,一株通体暗红的植物正静静生长着。
它的主茎粗如儿臂,表面布满细密的环形纹路,顶端五片锯齿状的叶子排成伞状,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五品叶……”温可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血参!”
“山神啊……真的是血参……”
托尔多的惊叹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敬畏,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朝圣般的虔诚。
那株血参扎根在几乎垂直的岩缝中,根茎虬结如老树皮,顶端几片锯齿状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动。
“这参……怎么和书上画的不一样?”
林川眯起眼睛。
这株血参看上去,形态与他在药材图谱上见过的截然不同。
主根粗壮如儿臂,表面布满细密的环形纹路,露出来的参须末端,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在岩壁上凝结成珠,像极了凝固的血滴。
“这是野山参的变种。”温可都的声音沙哑,“长在悬崖背阴处,根系能扎进岩缝里。这东西比金子还精贵,能吊命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参须竟然顺着岩壁,延伸到了旁边一个半坍塌的蜂巢内部。
“它长到了蜂巢里面!”
温可都的声音发紧。只见几条主须深深扎入蜂巢的蜜脾之中,参须表面凝结着晶莹的蜜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
林川注意到血参叶片的异样。
每片叶子背面都泛着淡淡的金色脉络,叶缘处还凝结着细密的蜜露。
“这些蜜露……”
“是参蜜!”温可都的呼吸变得急促,“老辈人说,吸食过黑蜂蜜的血参,药效能翻好几倍。”他指向参须与蜂巢的连接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层半透明的胶状物,“看这个’蜜胶’,是参须分泌出来保护自己不被蜂毒伤害的。”
温可都从喉间发出一声近似呜咽的叹息:“山神显灵啊……”
乌里皱起眉头:“血参长在岩缝里了,这可怎么采?”
温可都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岩壁,沿着石缝的纹路细细摸索。
他的指尖在几处凸起的岩石上稍作停留,眉头微蹙,似乎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这岩缝……试试能不能打开。”
他低声道,手指停在血参下方两尺处的一道横向裂缝上,“乌里,去砍两根紫椴枝来。”他头也不回地吩咐,“要小臂粗细的,带树汁的。”
乌里答应了一声,马上离开。
趁着乌里去砍木头的间歇,温可都从背囊里取出几件物事:一把鹿角楔子,还有一捆浸过松脂的马尾绳。
托尔多则去到一条溪边,用桦树皮舀来清水。
没多久,乌里扛着两根木头回来。
温可都取出猎刀,将木头的一头削薄,又在顶端刻出凹槽。
他试了试韧性,满意地点点头:“够用了。”
“看好了……”他边说边将木楔轻轻插入岩缝,“新鲜椴木遇水会胀,能把石缝慢慢撑开。”
说着示意乌里往缝隙里滴水。
林川注意到他特意避开了血参的主根位置,而是选择从侧面的支脉入手。
水滴渗入木楔周围的缝隙,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温可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往岩缝里撒了些淡黄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林川忍不住问道。
“岩盐粉。”
温可都头也不抬,继续调整着木楔的角度,“能让椴木胀得更匀称。”
他的动作极轻,每一次敲击鹿角楔子都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力度。
托尔多已经准备好了接参的器具:一张新鲜的桦树皮,里面铺着湿润的青苔。
他蹲在下方,双手稳稳地托着树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岩缝。
“速度要慢……”温可都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参须比头发丝还娇气。”
他的手腕以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转动,木楔随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岩缝渐渐张开一道发丝粗细的缝隙。
透过缝隙,可以看见血参的须根像蛛网般附着在岩石上,每一条都泛着奇异的暗红色光泽。
更令人称奇的是,那些须根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的胶质物,在阳光下闪烁着蜜色的光芒。
“成了。”温可都突然停手,示意乌里停止滴水。他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再等一会儿,让木楔吃透水分。”
山风忽然静止,连树梢的鸟雀都噤了声。
岩缝中传来细微的“咔咔”声,那是椴木在盐分作用下缓缓膨胀的声响。
温可都的指尖轻轻搭在木楔上,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震动。
林川注意到,血参的叶片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原本舒展的叶缘微微卷曲,露出背面金色的脉络。
那些纹路在阳光下渐渐明亮,像是有金粉在叶脉间流动。
更奇特的是,参须上的胶质物开始变得透明,隐约可见里面流动的暗红色汁液。
“它在保护自己。”
温可都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示意托尔多将接参的桦树皮再靠近些,“看那些蜜胶,正在变硬。”
果然,参须表面的胶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形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外壳。
乌里忍不住伸手想碰,被温可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别乱动。”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岩缝,那里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随着木楔的持续膨胀,岩缝已经张开到小指粗细。血参的主须像感知到危险似的,正缓缓从岩石表面剥离,每条须根都保持着完美的弧度,没有一丝断裂。
托尔多屏住呼吸。
在岩缝最深处,一条足有筷子粗的主须正从石壁中慢慢抽出。
这条须根与众不同,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部流动的汁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蜜脉……”温可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条须子连着蜂巢的蜜脾。”
就在这时,悬崖上方的蜂巢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震动。
几只工蜂焦躁地飞出巢穴,在空中划出不规则的轨迹。
林川的心猛地揪紧。
温可都的动作却依然沉稳。
他取出一根细长的骨针,在岩缝边缘轻轻一挑。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条参须终于脱离岩壁。
整株血参完好无损地悬在岩缝中,须根上的蜜胶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串晶莹的水晶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