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塔霞的猎刀割开熊皮时发出皮革撕裂的声响。
刀刃精准避开肋骨间隙，手腕一翻便剜出一颗碗大的熊心，暗红色的心肌还在痉挛性抽动。
她抹了把溅到睫毛上的血珠，将心脏托在掌心举向崖顶。
“乌勒吉！”她突然用索伦族古语呼唤着，这是鄂温克猎人最郑重的献祭礼。
母狼的银灰色身影从断崖跃下，落地时前腿明显跛了一下。
半年前，兽夹在它前腿留下的菱形伤疤清晰可见。
它低头嗅了嗅熊心，湿冷的鼻尖碰了碰娜斯塔霞的手腕，琥珀色的瞳孔却转向林川。
娜斯塔霞的手掌微微发颤，熊心血正顺着她的指缝滴落。
“阿川，它在谢你……”
娜斯塔霞突然开口，手指着母狼低伏的脖颈。
那匹头狼正用鼻尖将熊心推向林川，喉咙里滚动的呜咽声忽高忽低。
“三短两长，它……”娜斯塔霞惊讶道：“它把你……”
仿佛印证她的话，母狼突然舔了舔林川的手背。
这个动作让悟空的脊背瞬间弓成弯月。
猎豹金斑皮毛下的肌肉块块隆起，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低吼。
林川的手掌立刻按在悟空后颈：“收！”
悟空的尾巴还在焦躁地拍打地面，扫起的湿土溅到母狼鼻尖上。
银灰色的狼却只是眯了眯眼，继续舔着林川的手。
林川的手背，被狼舌上的倒刺刮得生疼。
周铁蛋早就躲在了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口。
娜斯塔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熊心递给林川，说道：“它认你是山神使者，这颗心，它要献给你……”
“娜西娅……”林川感受着这奇妙的一刻，轻轻接过热腾腾的熊心：“我，我该怎么做……”
“你吃第一口……”娜斯塔霞轻声说道：“再递给它，和它们分享……”
林川没有犹豫，将熊心放到眼前，用力咬了一口。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满盈在空中。
他将熊心递到母狼的面前，母狼往后退了一步。
“用刀割成小块，扔在地上。”娜斯塔霞说道。
林川点点头，把熊心割成一块块，扔在地上。
母狼低下头去，闻了闻，咬起最大的一块，转身就跑开。
其余的灰狼们围着熊尸绕圈，每匹狼经过林川时都低头露出后颈。
然后咬起一块熊心，跑到一旁，几口吞下。
“野狼……只有认主的时候，才会露出后颈。”
娜斯塔霞解释道。
一旁的悟空发出不爽的低吼，林川忍住笑，把剩下的熊心递给它。
悟空这才满意地趴在地上，大口啃了起来。
“太神奇了。”
看着几头野狼在不远处的模样，林川惊叹一声。
“大山里的动物都有灵性。”娜斯塔霞说道：“只是汉人不懂。”
“索伦族是怎么学会的？”林川问道。
娜斯塔霞笑了笑：“我们的家就在山里，山神让我们学会什么，我们就学会什么。”
林川点点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叹。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断然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一头猎豹，六头野狼，围着一头死去的棕熊。
这该是怎样奇妙的一幅画面啊……
“阿川，我早知道你是一个神奇的人。”
娜斯塔霞的异色瞳望向林川，低声道：“可我也没想到，它们会认你。”
“因为我是汉人？”林川问道。
“嗯。”娜斯塔霞点点头：“汉人很厉害，可唯独，对大山没有敬畏心。”
“敬畏心？”林川犹豫道：“我……有敬畏心？”
“你和我见过的所有汉人都不一样。”
娜斯塔霞摇摇头：“你的心，在天上，像鹰一样，看着大地……”
两人轻轻说着话，怀里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轻轻地安抚着。
林川又割了些熊肉，让几头狼都吃饱。
当然，爱争宠的悟空得到的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母狼突然发出一声低吼，耳朵转向东南方。
林川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树林深处正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传来杂乱的呼喊声。
是上官屯的男人们，举着松明火把进山了。
狼群开始躁动起来，纷纷望向火把的方向。
“走吧。”林川冲母狼喊道：“你们死去的伙伴，我会安葬它们。”
母狼看着他，将脑袋低了一下，转身就跑。
其余灰狼也都纷纷紧随其后，消失在岩隙间，遁入黑暗。
……
狼群消失后，林川站起身来，迎向火把的方向。
他没有打开手电筒。
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他有一把日本手电筒，实在不好解释。
“满仓！”他冲着前头的家伙喊了一声。
李满川的火把照到林川，猛刹住脚步，手里拎着的枪差点走火。
“队长！”李满川大叫一声：“孩子找着没？”
火光照出悟空金斑皮毛的瞬间，身后举着火把的汉子齐刷刷吓了一跳。
“大哥啊，管好你那豹祖宗！”
后面一个汉子的狗皮帽都吓歪了，土铳口却诚实地转向地面。
屯里人都认得悟空。可畜生毕竟是畜生，谁见着炸毛的猛兽能不怵？
正要呲牙的悟空原地打了个滚，屯里人这才敢围上来。
“找着了，没事。”林川点点头。
“找着了？没事？！”李满川朝远处大喊一声：“人找着啦——”
“找着啦！”
“找着啦——”
呼喊声在夜的森林里此起彼伏。
更多的火把，朝断崖的方向汇聚过来。
断崖下，火光通明。
“老妹！铁蛋！”
周铁栓冲了过来，抱着弟妹泣不成声：“咱以后不打牛草了啊，哥替你们打……”
“哥！快去看看叔打的熊！”
周铁蛋早就不哭了，现在是显摆自己的时候。
可周秀兰不行，她看到周铁栓，小嘴一撇，又冤的呼的哭了起来。
其他人早就围在熊尸周围，惊叹声此起彼伏。
“哎呀妈呀，得把孩子吓成啥样啊……”
“你看这脑袋，让林川拿枪给崩的……”
“该！换谁谁不崩啊……”
“别扯犊子了，也就是林川，你遇见这玩意儿，一泡尿够不？”
“不够，得吓出两泡尿……”
“哎呀，咋这还有死狼？一共几头死狼了……”
“六头了……”
“发财了这是……”
人们吵吵闹闹，安排着接下来如何把这么多肉带回去。
“狼都埋了！”林川大声喊道：“一头也不带啊。”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