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星辉台的喧嚣,山间小径顿时安静得可怕,乌竹眠提着裙摆拾级而下,紫色罗裙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须弥山的后山比前山更为幽深,石阶两侧古树参天,枝叶交错间漏下零星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的宴会乐声越来越弱,最终完全被山间的虫鸣取代。
“听剑亭……”
乌竹眠低声念着这个地名,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何时听说过,师父为何要约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相见?而且偏偏选在宴会中途?
思及此处,她脚步微顿,右手不自觉地按上且慢的剑柄,剑身传来一丝微弱的震颤,仿佛在回应她的疑虑。
自从踏上这条小路,她心中就异常躁动,像是在预警什么。
“谁?”
乌竹眠猛地转身,剑已出鞘三寸。
山道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但她分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黏在背上,如附骨之疽,神骨赋予她的感知从未出错。
“出来。”她冷声道,这次注入了三分剑气,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回应她的是一阵诡异的笑声,似远似近,飘忽不定。
那笑声不像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从她脑海中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
乌竹眠浑身汗毛倒竖,且慢完全出鞘,天光般的剑气如流水般环绕周身,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自从离开宴会,周围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虫鸣。
这片山林安静得像一幅画,或者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剑心神骨……果然敏锐……”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带着贪婪的意味:“可惜……还是太晚了……”
乌竹眠眼前一花,一道黑影从树影中窜出,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她本能地横剑格挡,金铁交鸣声中,一股巨力震得她连退三步。
那黑影极为谨慎,见一击不中,立刻融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东西?”乌竹眠握剑的手微微发抖,虎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剑柄滴落,那绝不是普通修士能达到的速度,甚至不像活物。
没等她喘息,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这次是三道黑影同时从不同角度扑来,乌竹眠勉强挡住两下,第三道黑影直接撞在她背上,刹那间,一股刺骨寒意穿透衣衫,直入肺腑。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滚开!”
忽然,一声厉喝突然炸响,紧接着是一道耀眼的青光划破夜空,那道光芒如游龙般在乌竹眠周身盘旋一周,三道黑影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消散。
“师姐!”
奚无咎从林中跃出,手中一柄青色短剑还在嗡嗡震颤,黑衣少年脸上再不见平日里的乖巧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杀意:“你没事吧?”
乌竹眠惊讶地看着他:“无咎,你怎么……”
“我放心不下。”奚无咎简短地回答,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侍者有问题,我打听过了,师父根本没离开过星辉台。”
乌竹眠皱起眉头。
“陷阱,有人加害你!”奚无咎咬牙道,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他猛地推开乌竹眠,自己却被一道从地底窜出的黑影当胸穿过,黑衣少年踉跄着后退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无咎!”乌竹眠惊呼。
“没事……”奚无咎擦去血迹,青色短剑横在胸前:“这些是影魔,魔族豢养的杀手,它们怕光怕火,师姐用剑气……”
话音未落,更多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量之多令人绝望。
乌竹眠与奚无咎背靠背站立,被逼得步步后退,最终退到一处悬崖边上,情况紧急,她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
“师姐信我吗?”奚无咎突然问,声音低沉。
乌竹眠一怔:“什么?”
“跳下去。”奚无咎指向悬崖下方:“听剑亭就在下面,那里有阵法保护,影魔进不去。”
乌竹眠看向深不见底的悬崖,又回头看了眼逼近的黑影群,那些东西已经显露出模糊的人形,但没有五官,只有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一起跳。”她抓住奚无咎的手腕。
黑衣少年却摇了摇头:“我得断后。”
见她还要争辩,他突然笑了,那笑容格外乖顺,一如往常:“师姐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不等乌竹眠回应,奚无咎猛地一推,将她送向悬崖方向,自己则转身迎向黑影群,青光暴涨间,少年身影如鬼魅般穿梭,每一剑都精准地斩灭一道黑影,但更多的黑影源源不断地涌来。
乌竹眠在空中调整姿势,且慢插入岩壁减速。
石屑飞溅中,她看到奚无咎的身影已经被黑影吞没,心头一痛,却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向下滑去。
悬崖比她想象的要深。
下滑了约莫百丈,一块突出的平台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平台上立着一座六角小亭,正是听剑亭。亭子周围环绕着一圈淡淡的蓝光,确实如奚无咎所说有阵法保护。
乌竹眠落在平台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她立刻抬头看向崖顶,那里已经被黑雾完全笼罩,偶尔有青光闪烁,显示奚无咎还在苦战。
“无咎!”她急转身向亭子跑去,却在门口猛地刹住脚步。
亭中有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倚坐在栏杆边,身上披着的狐裘已经被鲜血浸透,听到动静,他缓缓转头,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是云成玉!
“三师兄?”乌竹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云成玉灰青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他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口黑血,乌竹眠这才注意到,他胸口有一道可怕的贯穿伤,奇怪的是,伤口中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丝丝缕缕的黑气。
乌竹眠冲到他身边,想为他止血,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根本无法注入他体内。
云成玉的身体像个漏气的皮囊,灵力一进入就立刻消散。
“谁伤的你?”她急问,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明若虚给的锦囊:“这个,天机阁主给的,也许有用……”
锦囊打开的瞬间,一道金光射出,正好照在云成玉身上,那些看似凌乱的痕迹在金光中显现出真容——是一个复杂的符文,与锦囊中符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云成玉看到符文,眼中突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一把抓住乌竹眠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这个……幻境……钥匙……”
“什么幻境?三师兄你在说什么?”乌竹眠一头雾水。
云成玉没有回答,他的瞳孔开始扩散,但嘴角却勾起一抹僵硬的微笑。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大量黑气从七窍中涌出,整个人似乎变成了没有呼吸、不知冷热的……傀儡?
乌竹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眼睁睁看着那些黑气在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笑。
“你逃不掉的……”人脸嘶吼着扑向乌竹眠。
千钧一发之际,且慢自主飞出,挡在主人面前,乌竹眠只觉胸口一阵灼热,低头看去,神骨的位置正散发出耀眼的紫光。
那光芒顺着经脉流到指尖,又注入剑身,刹那间,且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一轮紫日升起,将黑气人脸照得无所遁形。
“啊!”
人脸发出痛苦的嚎叫,紫光暴涨,黑气被彻底驱散,亭中恢复了平静,只有云成玉的身体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乌竹眠用剑鞘撑住身体,浑身冷汗。
且慢回到她手中,剑身依然微微震颤,仿佛在提醒她危险尚未解除,她看向云成玉的尸体,惊恐地发现那具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就像……一场即将醒来的梦。
“幻境……”
她喃喃自语,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看向手中的锦囊,符纸上的符文已经消失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依然清晰可辨,她拼命记忆着每一处转折,每一道笔画,直觉告诉她这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亭外阵法突然剧烈闪烁起来。
乌竹眠警觉地抬头,看到一个身影从崖顶跃下,轻巧地落在了平台边缘。
是奚无咎!
黑衣少年浑身是血,但眼神依然清明,他快步走向亭子,却在接触到阵法蓝光时被猛地弹开。
“师姐!”他焦急地喊道,“快出来!那亭子有问题!”
乌竹眠微微皱眉,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她甚至不确定眼前的奚无咎是真是假,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奚无咎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她以前送给他的平安符。
“师姐给我的,记得吗?”奚无咎将平安符贴在阵法上,蓝光微微波动:“快出来,影魔虽然退了,但更大的危险就要来了!”
乌竹眠深吸一口气,将符纸小心收好,走向亭口。
就在她即将踏出阵法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是须弥山的古钟,随着钟声扩散,周围的山石树木竟然开始扭曲,就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
“抓紧我!”奚无咎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幻境要重置了!”
“重置?什么意……”乌竹眠的问题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奚无咎的脸在钟声中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孔上,突然浮现出几道诡异的黑色纹路,而他的眼睛,竟然变成了暗金色的竖瞳,冰冷、无机质,完全不似活物。
“你……”
乌竹眠想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师姐,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奚无咎,或者说这个长得像奚无咎的存在,声音极其低沉:“跟我走。”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乌竹眠跳下了平台,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下坠的过程中,乌竹眠最后看到的,是听剑亭如泡沫般消散在空气中,而云成玉的尸体,早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