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要你们有这个本事!”霍洗忧冷笑一声,将声音拔的更高,道:“都说西原人以骑射起家,自认为骑射远胜我汉人。”
“我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西原军中,尽管来人,以一对一骑射对决。”
“来一百个,我战一百个;来一千个,我便射一千个。”
“但凡谁能胜我,便能不费兵卒,轻易过关!”
而后,是声最高时:“西原二十四部,可有敢与我一决者?!”
仪仗和护卫队后,萧后蹙眉。
她本想借机招降霍洗忧,未曾想竟被这少年人拿住机会,上来挑衅己方。
而且还是在骑射之道上骑脸输出!
“此处军十二万,竟无一人敢应战吗!?”霍洗忧再次大喝。
都是武人,这个谁能忍?
这口气,西原武人是必须要争的!
“嚣张什么?别人怕你霍氏后人,我可不怕!”
西原军阵中,一骑愤然持弓奋然而出,直取霍洗忧:“休屠刺格!”
“我知道了。”
霍洗忧点头,弓在瞬间抬起。
嗖!
一箭正中,来人落马。
霍洗忧摇头失笑:“可惜,记不住。”
“楼烦诺泰!”
又一骑出、中箭而倒。
“昆邪……”
“兰岳……”
“萧氏……”
一骑骑出,一骑骑倒,霍洗忧每发必中,竟没有人能让他开弓第二次。
他也将马驰骋起来,拉开距离,避免对方阵中冷箭。
如此,西原连续百将上场,无一幸存,悉数身死。
军阵之前,将尸伏地,西原人拖尸不及。
汉军但见,欢呼震天。
西原十二部,无不悚然。
射箭是要消耗体力的,后来者都抱着如此心思,想要做最后终结霍洗忧的人。
可最终都喂了他的箭,成了他的名。
“一百二十三!”
“一百二十四!”
“一百二十五!”
霍洗忧连杀一百二十五人,战马都换了两轮,依旧精力充沛,高声喝问:“所谓骑射之道,便只如此么?!”
“不能再上了!”
右贤王将再去的人拦下,摇头叹道:“没有意义了。”
是的,早就没有意义了。
霍洗忧的意图很明显,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其次是削弱西原力量。
而西原人完全是被架了起来……人家一个汉人挑战你十二万大军,还是无限制车轮战,你总不能不应战吧?
对决到后来,完全就是一口气。
至于民族体面什么的,早就被霍洗忧踩进了泥土里!
休屠王无奈一叹:“平白成就他盖天之名。”
一人一弓一马,邀战整个西原,连杀上百人……可想而知,此事传开,霍洗忧得有多大的威名。
“那就让他于盛名之下覆没吧,也不算辱没了他霍氏!”
萧后冷哼一声,转身走入车中。
随着车驾缓缓向后,西原军中号声吹响,大军扑了上来。
霍洗忧将马一拨,走回阵中。
他的仆人过来牵马,喜道:“公子今日之为,必着于青史。”
“那又如何呢?”霍洗忧叹了一口气,望着无边无际压来的西原人,满是无力:“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骑仓促赶到:“霍将军,殿下正在赶来!”
霍洗忧眉头一沉,并无喜色:“还有多久抵达?”
“半日!”
“走!”霍洗忧立即呵斥:“让他走,立即回去,退守高柳!”
来人有些不解:“这……”
“赶紧去!”霍洗忧大怒,道:“我再替他抵挡一个时辰,若是让西原人衔尾入城,那就万事皆休!”
“好……好!我这便去!”
为了击破霍洗忧,西原人真的拿出了换命的打法——连弓都不抛了!
驱战奴负板在前,如蚁而进,只求递近厮杀。
一个时辰后,霍洗忧从前线撤了下来。
西原大军覆至,早已力疲的汉军争相而走。
但很快,又被追上来的西原骑兵所覆盖。
赶路到半途的周汉得到霍洗忧的消息,当即变色:“是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来人不敢做丝毫隐瞒:“西原军十二万,霍将军部早已疲惫不堪,减员厉害……他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周汉头皮发麻,带着人迅速往高柳关退去。
“快!加紧回高柳关!”
一旦被西原人咬住尾巴,搞不好高柳关都得丢。
雁门已失,再丢高柳,那整个幽并大门,就完全对西原敞开了……灭顶之灾!
霍洗忧的坚持还是有价值的,周汉奔回了高柳关,并封住了关门。
“霍将军还没回来!”有人道。
周汉面色冷漠,未曾回答。
霍洗忧和敌人接战太近,真能开城接纳他吗?
“一定不能让他入城!”时曹彦卿在侧,对周汉轻声道:“一则西原紧衔其尾,二则他就此消失……对殿下是好事!”
周汉闭目许久,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立即安排人去晋阳,告诉太尉,就说……北边没能守住,西原十二万大军入境!”
“好!”
而后,霍洗忧来了,领着六七百骑出现在了高柳关下。
他抬头看着关上周汉,问道:“可曾破雁门?”
周汉手捏着墙垛,将头底下,老脸暗红。
他旁边的常绮道:“破城只差一线!若是你同带人去,或是不来求援,我们便破城了!”
“是吗?”霍洗忧反问:“我与你们同行,如果十二万大军到了背后,高柳还在吗?”
周汉叹了一口气:“敌军远吗?”
“你敢接纳我吗!?”霍洗忧厉声反问,随后他声音又沉了回去:“罢了,抛些干粮下来吧……速度快一些!”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呵斥。
常绮面露怒色:“殿下,让他们死在城门底下便是!话是活人嘴里说出来的。”
“去取干粮。”周汉道。
“殿下……”
“快去!”周汉怒喝。
很快,干粮取来了。
霍洗忧带着他的人捡了干粮,往东而去。
目送他们走远,周汉像是用尽了力气。
他突然瘫了下去,倚着城墙,大口大口喘着气。
“殿下!”
“别说话,让我安静安静……”
周汉闭上了眼,表情狰狞、痛苦。
——次日早,消息送到了晋阳。
朱龙大惊失色。
董然第一时间来见,竟面带激动色:“朱公,这对你我而言,未必是坏事啊!”
朱龙头一转,紧盯着他。
“朱公!”董然紧搭着他的手,道:“您想一想,如今北路断开,二殿下难辞其咎,我们要做的,是替陛下、替整个大夏稳住大局啊!”
“就此形势而言,您认为怎样用兵才最为妥当?”
“定阳境内,已出现西原五六个万骑,北边又来了十二个……萧后御驾亲征,这是举国之力,难道还能和六皇子那样蛮干吗?!”
朱龙望了他许久。
缓缓点头,走到舆图前。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将东路援军董问、甄武、赤延陀部撤回。”
“传信西河,让褚飞按兵勿动,紧守要塞。”
“去信定阳,让靠近晋阳的王骥、张伯玉、紫镇东三部往东撤回晋阳。”
“至于六皇子,让他就近撤去吧!”
说完这些,他满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可力争,需避锋芒。彼辈驱大部而来,耗费颇重,只要我们守住,便是胜!”
朱龙的想法,是守住已有地盘,定阳先放出去……必要时候,到手的太原也能放出!
因为只要守住,最后扛不住的一定是西原人。
十八个万骑,人吃马嚼,加上并州已经穷的没什么好抢的了。
西原军资,全靠本国输送,他们能抗多久?
而撤出紫镇东等人,又是守住晋阳的关键。
至于六皇子能不能摆脱重围……自己哪里顾得上呢?
自己身为太尉、天下武人之师、肩负国家之望,难道不应该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去看问题吗?
他要提兵猛进,又不是自己让他去的,难道责任还能算到我头上来吗?
话说的难听一些,周彻真要交代在这,不更显得自己战略才是正确的吗?
此前所有担忧,都将在这一刻,通通散去!
董然说的没错,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朱龙手微微抖动,随后提起笔书下命令,交到董然手中:“即刻西行,追回兵马,让他们回防晋阳城!”
“是!”
董然接过,躬身一揖,而后又道:“甄武和六皇子的关系,您是知道的;至于赤延陀,更不在朝廷序列当中。”
没错,赤延陀是投降了,但他是向周彻投降的,还没有被大夏官方正儿八经的‘入编’。
他守晋阳,是周彻让他守晋阳的;如今周彻要他去定阳,他必去定阳。
“甄武不能动。”朱龙摇了摇头,叹道:“他若只是商户之子,请出节杖杀了又何妨?但他父亲有爵位在身,乱动不得。”
“至于赤延陀,彼辈满意而已,若是俯首听命,便是最好。”
“他若不听!”
朱龙眼中凶光一凌:“你且看着办吧,将他的人马带回来便好!”
“是!”
董然接到命令,带上一群文武军吏,往西速行,追上了才动身不久的甄武、董然二部。
没错,赤延陀虽是步卒,但更早动身。
董然径直驰骋入军,召甄武、董然以及军中校尉以上将校入帐。
他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北边萧后亲征,兴兵十二万铁骑,已在南下,各部即刻退回,防守晋阳城,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帐中哗然一片。
“什么?竟十二万铁骑。”
“北边失守了么?这可如何是好。”
“晋阳城坚,固然可守,可此刻定阳境内,残局如何收拾?”
董然目光一扫,喝问道:“可都听清了?!”
董问等诸将神情一凛,即刻躬身:“遵命!”
“董公!”
甄武站了出来,道:“定阳境内,殿下已斩韩问渠,定阳城也已拿下。但西原另有伏兵,殿下调我们入定阳作战。”
“若我们失期不往,殿下和定阳境内的将士当如何?!”
还有更要命的……等到西原大军一到,定阳境内的部队后勤会被斩断!
军中即便能变卖资产从百姓手中换到粮食,能吃几日?
而早已被叛军剥过的定阳百姓,又有多少粮食可以供应呢?
闻言,董然一声冷笑:“甄将军,这就不是一个中郎将该考虑的问题了,执行军令吧。”
“董公!”甄武咬牙,面露愤然色:“你们这样做,若定阳境内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你们担的起责任吗?”
“大胆!”董然怒斥,道:“太尉和我,是为国家计、为大事计,你怎敢胡言乱语,暗指我们陷害殿下?”
“殿下为国立功,骁勇善战,此军中皆知,难道我等不心生敬佩吗?”
“只是大局如此,我等奈何?若不防守,难道要失去整个并州吗?”
“并州若失,则京都震动,天下板荡!这样的后果,又是谁能承受得起呢?”
董然义正言辞,说到这一声轻叹:“殿下连战连捷,此时虽稍有劣势,但并非不能脱身……”
他仰起头来,一脸决然:“若此时我是殿下,也会支持此议,保全大局的!”
“你放屁!”甄武牙都要咬碎了,道:“晋阳城坚,百姓已陆续回城,有他们在,如何守不住城!?”
百姓能守城吗?当然可以。
张梓守那么久,不就是依靠一批又一批壮丁吗?
在叛军手里守不了城,那是因为叛军太烂了,百姓巴不得城被朝廷收回去。
何况,晋阳城内还是有守军在的。
周彻给赤延陀的命令中,让他留了五千人守城。
此外,平难军、北军的辅兵部队都留在了晋阳,还是重新征召的太原本地人马……
甄武的意思很清楚:晋阳可以硬扛,而不是以牺牲周彻为代价。
董然眼中腾起丝丝杀意。
但想到朱龙的嘱托,他又将这股杀意生生压了下来。
“执行军令,谁敢相违,军法从事!”
甄武没听他的,直接往帐外闯去。
显然,他是要对抗军令,直接带着人入定阳。
门口武士走出,立即将他拦住。
董然冷冷的看着他,喝道:“绑了!押回晋阳城!”
甄武拳头都要捏碎了。
他侧头看着董然,眼睛通红。
“董公!”
噗通!
他竟向董然跪了下去,眼泪滚落:“董公,求求您通融一二!”
“您回去再向太尉请命,准我带兵入定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