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扑面。
少女打起精神,略显病态的容颜迎向方平的目光,欠着身子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醒来后,她便从父亲口中得知了昨晚之事。
若是没有眼前这位少年的救治的话,自己的情况不堪设想。
“方小姐不必如此。”
方平虚抬左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又道:“天气寒冷,方小姐身子虚弱,应多在马车内休息。”
少女微微颔首,在方锦城的搀扶下回到了马车之内。
“启程。”
随着李五魁一声令下,一行人再度启程,直奔青柳村。
马车颠簸地在路上前行,少女坐在马车中,掀起帘子偷偷打量着外面骑马的方平。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此女原本苍白的俏脸之上陡然泛起一抹红晕。
车队一路上走得不快不慢,方平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重温故土。
只是相比起六年前,如今的世道变得艰难了许多。
路上随处可见的饿殍,有的地方方圆二十里都是荒无人烟。
察觉到他的异样,方锦城策马与他并行道:“苏小兄弟,你应该是多年不曾回家了吧?”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有六年不曾回来了。”方平微微点头,打量着满地的荒凉道,“没想到如今的世道变成这样了。”
“谁说不是呢。”方锦城叹了口气道,“我大梁前些年来穷兵黩武,早就榨干了民力,加上当今天子近年来崇尚长生之术,横征暴敛,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有的地方甚至出现百姓易子而食的现象。”
“大哥,慎言。”李五魁骑着马过来提醒道。
“没事,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方锦城摇了摇头,又道,“其次,最近三年来,我大梁经历了不少天灾和瘟疫,百姓早就没活路了,我听说冀州已经有流寇开始造反了,人数达到了二十万之众,如同炊烟一般向周边州府扩散……”
方平闻言一惊:“想不到天下如此之乱了,我青州境内应该还好吧?”
“青州和濠州以及江南一带目前还算稳定。”方锦城道,“盖因这三个地方都没出现什么天灾与人祸,当地官员虽然谈不上清廉,但也没什么大的过错。”
听到这话,方平暗自点了点头。
他就担心乱局会波及到青州乃至青柳村,如此一来,原身的父母也无法独善其身。
临近正午时分。
车队进入了凤阳郡,方锦城忽然示意车队停了下来。
方锦城走到方平跟前抱拳道:“苏小兄弟,刚才方某收到消息,那位仙人此刻就在这凤阳郡,目前郡守大人正陪着他为青州百姓祈福,所以我等便不去青柳村了。”
“无妨,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方平同样冲他抱了抱拳。
他提马便要离开。
“苏小兄弟,等等。”
方锦城叫住了他,命人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放着五锭金子。
“苏小兄弟,援手之恩,方某无以为报,只有这区区十五两金子,还望小兄弟务必要收下。”
方平也没有拒绝,将金子收下后,从身上拿出了一瓶解毒丹:“方馆主,此物便是昨晚我喂令爱服下的解毒丹,紧要关头,你可将其喂令爱服下,外人若是问起来源,还望方馆主不要提及我的名字。”
“这个自然,多谢苏小兄弟。”方锦城接过后,神情真挚道,“今后小兄弟若是路过濠州,还请一定要到我承远武馆做客,方某一定扫榻相迎。”
“好,后会有期。”
方平点了点头,策马与一行人分道扬镳。
马车之内,少女再度掀起帘子,望着方平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直到看不到方平,少女才放下帘子,幽幽一叹,跟随着车队进入了北城。
方平骑着风鬓马走出凤阳郡,回头看向身后的城池,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青柳村那位仙人居然来到了这凤阳郡,自己是否要留下来暗中观察一下对方。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他掐灭了。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与他何干?
罢了,自己此次不过是回乡了断尘缘罢了,只要他人不影响到自己,一切由他去。
……
一个时辰后,方平骑着风鬓马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整个村落被众多低矮的土坡包围在其中,四周荒芜,村口仅有几棵零星的枯树点缀其间。
村落中的房屋低矮破旧,大多由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墙壁斑驳剥落。
村中的道路狭窄泥泞,坑洼不平,偶尔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黄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
这便是前身的家乡——青柳村。
亦是方平来到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整个青柳村只有不到四十户人居住,村中大族姓方,据说祖上曾出过一位县令,只是经历几代后便逐渐没落了
即便如此,就这般底蕴,依旧足以令世代都是佃农的众多村民敬畏了。
方平一家仗着同姓的缘故,也沾了些许光,方平的前身便是替这家方姓地主放牛生活,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
方平轻夹马腹,从风鬓马背上跃了下来,牵着它缓慢走入青柳村之中。
一路上,有村民看到方平,停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认出他:“你……你是二娃子?”
“是我,大石叔。”方平微微一笑。
眼前的村民叫方大石,祖上都是铁匠,专门负责给方姓地主打制农具。
他在村中的乳名叫做二娃子,因为在其之上还有一个长兄,名方安。
“六年了咧,想不到你还活着。”方大石有些拘谨的看了看方平身后的风鬓马,咂着嘴道,“看来你娃子这些年在外面闯出名堂了,你爹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方大石自诩没什么见识,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凤阳郡了。
不过他还是能够看出来方平身后的那匹马不凡,比方姓地主养的马都膘壮。
“大石叔,我先回家了,有空的话再去拜访你。”
方平与方大石唠了两句便牵着风鬓马朝家里走去。
“这娃子有出息了啊。”
方大石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很快,在他的那张大嘴巴宣扬之下,整个青柳村都知道消失六年的二娃子回来了,还在外面混出头了。
而此刻的方平已经来到了家门口。
说是家,不过是茅草与黄土搭建而成的土坯房,一面墙被柴火熏得发黑。
屋檐下挂着几串干瘪的玉米,在寒风中轻轻晃动,仿佛随时都会掉落。
院子里,一口破旧的水缸结满了冰,旁边是一把缺了刃的锄头。
方平深吸一口气走进家门,残破的房门半掩着,漏出屋内昏黄的油灯光晕。
隔着薄薄的茅草帘,他听见陶碗轻磕的脆响。
“咳……当家的,这药苦得慌。”沙哑的妇女之声带着喘息的颤音,“别费银钱了,我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说什么胡话!”老迈的男子之声急忙打断,“昨儿村东王婆还说,她表侄在凤阳郡见过个游方郎中……”
话说到一半却哽住了,只剩汤匙搅动药碗的叮当。
方平透过草帘缝隙望去。
妇人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被里,枯槁的手腕从袖口滑出,青紫血管在蜡黄皮肤下虬结。
老汉佝偻着背,白发竟比记忆中多了一半,正用豁口的陶匙舀起药汤,颤巍巍地吹气。
“二娃子……该有二十了吧?”妇人忽然睁大浑浊的眼,“昨儿我还梦到他还穿着开裆裤,举着风车满山跑……”
妇人干裂的唇扯出笑纹,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虚抓:“大娃子上月捎信说在南边码头扛活,可二娃子……咳咳!”
药碗剧烈摇晃,褐色的汤药泼在老汉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老汉慌忙用袖口去擦,声音却放得轻软:“等开春路好走了,我就去县里托人打听。你先把药喝了,等二娃子回来……”
门轴吱呀的呻吟惊动了屋里人。
方平踉跄跨过门槛,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吹了进去。
妇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忽然迸出奇异的光彩。
她挣扎着要起身,露出被褥下一截芦柴棒似的腿:“二……二娃子……”
扑通一声,方平跪在土炕前。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