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宇陵挑眉,“那小子又来了?都杀了他那么多人,还不服气吗?”
小兵说话声中气十足,段焱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手示意刽子手停刑,缓缓走过来。
“不、不是啊!”小兵神色慌张,指着城门的方向说:“将军,此次和之前不同,敌军倾巢出动,据斥候粗略估量,其人数应当在十万以上!”
江宇陵一怔,这会段焱烨走过来,冷冷道:“慌什么,不过是些残兵败将罢了,虚张声势,向鸿,你随我来。”
炆胜军队中一个身高出挑的人向前一步,“是!”
江宇陵有些不安,小跑两步跟上他,问道:“会不会是他们的援军到了?”
“绝无可能。”段焱烨当即否决,头也不回地说:“将军自己想想,咱们占领这座城池才不过短短五日,而从晟兰抵达边城,起码也得十日有余。”
“先前占据壁落之时,我曾算过他们的行军时长。”他又补充道:“若真是援军,便只能说明,打从他们夺回壁落之际,就已经打算派兵前来了。”
半月前。
“然对方那时已然大胜,我军亦未曾展露锋芒,为了藏拙假意撤兵,还在村庄中宿了几日,他们有何必要增加无谓的人员浪费?”
江宇陵按他的逻辑想了想,点头道:“严公子说的对。”
如果他是洛兰的皇帝,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十万大军过来。
又不是烽火戏诸侯。
段焱烨加紧步伐甩掉他,目光孤傲凛冽,他步履如风,身后的向鸿不得不跑着才能追上。
从最优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然而,还有一种极其微小、近乎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它的存在无限趋近于零,若放在往常,即使这可能再渺小,他也不会不留后手,可近日来,他愈发觉得自己绝不可能出错。
如果洛兰国的援军真的到了——
那只能说明,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撤兵,所以才出此计策。
而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
他确实在一人身上见识过。
-----------------
下雨了。
天边远远的打了一道闷雷,随后,暴雨接踵而至。
染国士兵都被召集到城门,不明所以。
一位将士浑身哆嗦了一下,抬头望着顺着矛尖流下的雨水,心道铁甲本就厚重,再加上这瓢泼的雨势……
非得在这种天气里打仗不可吗?
他脸上有些微不忿,忽然一道黑影掠过,周边本就寒凉的空气一瞬凝结,吓得他一激灵,马上绷起脸色,连握着长矛的手都不由颤抖起来。
待到那人远去,他才如释重负的叹口气,转而又在心中腹诽。
不对……这人是炆胜将士们的将军吧?自己怕他做什么……
沉重的雨幕如瀑倾落,冰冷刺骨的好似锥子般扎在脸上。
雨水沿着颊边滑进玄色裘领中,淌过的皮肤逐渐失温,段焱烨踩着被浸湿的石阶,一步一步踏上了望塔。
极目远眺,黑压压的士兵呈一种倾颓压顶之势袭来,把边轶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根本无需细究,仅目估便知那小兵没有说谎。
向鸿气喘吁吁的爬上来,往下乍看一眼就呆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这这、这不止十万吧!
明明他们三日前还重创过敌军,可洛兰国怎么可能又在短短几日内凑齐这么多人?!
向鸿立马转头向身侧看去。
水痕沿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唇瓣因低温失去血色,狐裘被染成一缕一缕,他却浑然不觉。
段焱烨的嘴角抿成一条线,墨色眼底翻涌着层层阴鸷。
即使身处十万大军中,那人的身影也如黑夜白星般夺目,叫他第一眼便看了去。
后者好似察觉到视线,抬起头,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银质面具泛着冷光。
果然是他。
不过——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恐惧退却吗?
天真。
炆胜与染国的同盟军同样十万有余,真打起来还不知孰胜孰负,更何况,只要他有意参战,就算对方再加几万人,他也不惧。
向鸿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后退一步,慌道:“二殿下……?”
“带着我们的人,出城迎战。”
段焱烨的嗓音淬满了寒意,向鸿却如蒙大赦,正欲逃离,就听到下面备战的列阵中传来一声惨叫。
“啊!!”
“等等、发生了什么?!喂,你怎么……呃啊!”
向鸿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扒着边沿往下看,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二、二殿下,不好了!快看城里!”
段焱烨阴沉着脸走过去,睨了一眼下方。
这……
这不可能!
四面八方的深巷里忽然涌出一队队残军,他们手中都握着崭新的刀枪剑戟,气势如虹,同联军扭打在一起,一时间血雾弥天。
看上去,他们已经蛰伏在城中多日,等这个时机很久了。
向鸿呆滞的张大嘴巴,察觉到身侧杀气,他冷汗直冒,瞬间跪下,不住磕头道:
“殿、殿下!属下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当时彻查城内时,属下明明已经把他们全杀完了……”
闷雷在头顶炸响,打断了他的后话。
段焱烨负手,冷眼睨着下方,突然一道闪电将世界变成纯白,在刹那照彻的一幕里,他忽然看清楚什么,脑中只剩轰鸣。
“殿、殿下?”向鸿抬首望了一眼,他知道现在的段焱烨性情变得有多可怖,故而小心翼翼的说:“属下这就率兵去剿灭他们,戴罪立功!”
“向鸿。”
“是!殿下有何吩咐。”
“看那边。”
向鸿起身,顺势往下瞥去,倏地惊讶道:“这、这些人不是边轶的驻军!他们是……”
边轶镖局的人。
“居然还有江湖人士……残军、百姓、教头,怎么可能……这么多天里,他们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向鸿心神巨震,从打下边轶后过了一周,虽只有一周时日,可他们已经搜刮了所有铺面,还把百姓全部关了起来,在没有任何粮食供给的情况下,这些人是如何撑过半个月,还神采奕奕的?!
段焱烨知道为何。
他挥挥手让向鸿先滚下去迎战,自己后退两步,靠在身后冰冷凉腻的石墙上。
周身兵戈交战的巨响仿佛都被雨幕挡在外头。
这些边轶的残兵也好,镖局中的江湖人士也罢,手中拿的——
都是半年前,他们在行商中被劫走的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