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开头可以稍微修改一下,改成海外大小姐回国,穿着父亲遗留的红皮鞋闯入弄堂小厂,接手了父辈遗留下来的皮鞋生意。”
“然后被人打倒,批判,最后在下乡改造的过程中幡然醒悟,捐出全部家产,回到祖国怀抱,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无产阶级战士?”
沈星河试探着开口。
钟卫华无奈了,看来沈星河确实不是这块料子,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当好一名摄影师吧。
“你能不能别成天想着《伤痕》那一套?拜托,现在改革开放的春风迎面而来,你就不能迎合主题?”
伤痕文学这股子风,都已经好几年了,也差不多该过去了。更何况,钟卫华本身就不太喜欢那股风气,负面气息太重,不好。
再加上政策原因,上边也不太推崇这种文学了,这时候再写伤痕文学,就好像淹死了三天,都已经泡肿了的人,你把他拉上来做人工呼吸一样。
不光白费功夫,并且还恶心人。
“你在里边写了一句【利润挂帅就是资本主义】,你可以把这句话放在反对派的口中说出来,然后女主再用《富国论》的理论去反驳他,文章的结尾改成她带领工厂转型生产出口皮鞋,帮助国家赚取外汇。”
“这不好吧?这话题太敏感和有争议性了吧?”沈星河缩了缩脑袋,他只是想写个小说赚点稿费而已,他可并不想摊上什么麻烦。
“有争议性的文章,才有谈论度,有讨论度,才能传播。”钟卫华语重心长的劝告他,随口这才开口解释:
“再说了,这也不敏感啊。政策性有了,争议也有了,主题也有了,并且结局也很光明,你说说看,哪点有问题?”
听他这么说,沈星河想想,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不过转头他又疑惑的开口:
“主题?主题是确定改革开放的正确性吗?”
“差不多吧,不过我认为把它说成是'打破阶级偏见'会更合适一些。”钟卫华想了想,又多嘴一句:“最后一句的结尾,你可以写她赤脚走在弄堂的青石板上,红皮鞋挂在电线杆上随风晃动。”
沈星河写小说不太行,但是画面构建很强,钟卫华的话,让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很深刻的画面。
“卫华,你最后这句话真是绝了,画面感太强了,我光想想就很美,太适合用来做电影最后一帧的画面了。”
沈星河激动万分,没想到单靠文字,也能构建出这么完美的画面感。
“得了,你慢慢改吧,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钟卫华抬起手表,不禁低声惊呼:“靠!”
“怎么了?”
“我得去火车站接我媳妇,时间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沈星河面露愧色,都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他瞧着周边没人,开口说了一句:“你去厂门口等我,我带你去。”
还没等钟卫华反应过来,他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这沈星河,搞什么鬼?”钟卫华嘴里嘟囔了一句,便朝着门口走去。
还没多大会儿时间,便有一辆他没见过的小汽车,开出了厂区,驾驶位摇下玻璃,“卫华,快上车。”
钟卫华探头一看,这才发现是沈星河坐在驾驶位上,于是便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挤上了车。
“好家伙,你这玩意是哪搞来的?”钟卫华坐在车上,啧啧称奇。
“没见过吧,这车叫波兰华沙,五六十年代产于东欧的车,一般不通勤,偶尔拍拍剧才用得上。”
怪不得自己没见过呢,光看外观就有点像欧洲那边的老古董车型。
“那你是怎么搞来的?”
“这个嘛,秘密。”沈星河笑了一声,朝着火车站驶去。
而另一边的火车上,陈小旭提着两个大旅行箱,正蹲在车厢的连接处。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由鞍山开往上海方向的 21次列车已经到达本站,停靠 1号站台,请工作人员做好接车准备。”
车上下车的乘客很多,不过陈小旭很早就来到了下车口附近,所以她排在队伍的前边。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穿藏蓝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用胳膊肘往前挤,拎着的藤条箱撞到了前面老太太的腰。
“哎哟喂!“老太太一个踉跄,转头就骂:“侬眼睛生啦头顶浪啊?挤啥挤啦!“(你眼睛长头顶上了啊?挤什么挤!)
后边里突然钻出个扛麻袋的乡下人,麻袋角扫到穿的确良衬衫的眼镜青年。
“乡下人!“眼镜青年扶了扶镜框低声嘟囔,却被麻袋主人听见了。
“乡下人哪能啦?“麻袋主人梗着脖子,一口苏北腔:“阿拉凭票坐车,关侬啥事体!“(我们凭票坐车,关你什么事)
陈小旭有些兴趣的听着他们争吵,在鞍山待习惯了,倒是没怎么听过这种腔调,刚一接触,还觉得挺新鲜的。
门一打开,火车站台的嘈杂声也多了起来,刚才还有些兴趣的陈小旭,此刻也受不了了,她没搞懂,这些人怎么能骂这么长时间。
要放在东北,大家信奉的都是能动手绝不吵吵,哪会浪费这么久的嘴皮子,陈小旭想看热闹的期望落了空。
等到陈小旭刚提着两个箱子下了车,钟卫华正好从外边匆匆的赶了过来。
“小旭。”
“卫华。”
俩人相视一笑,接着钟卫华便主动提起箱子,带着她朝着沈星河停车的地方走去。
“最近精壮了不少,还黑了点。”陈小旭歪着头,看着钟卫华。
“我最近这段时间天天锻炼呢,你以为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呀,不锻炼好身体,怎么保护你呢。”
钟卫华带着宠溺的语气,看着陈小旭。
“我还要你保护?就你这体力,还不如我呢。”陈小旭带着笑意,揶揄了一句。
钟卫华有气不过,当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硬气的开口:“你说的是从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你看,天怎么突然暗了。”陈小旭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钟卫华抬头朝着天上看去,有些疑惑,“没有啊,这不好好的嘛。”
“因为你把牛都吹上天了。”陈小旭捂着嘴,“咯咯咯”的笑着。
钟卫华这才反应过来,“好哇,你敢笑话我。”
“我哪敢笑话你,我只是爱讲实话。”
许久未见,他只感觉陈小旭怼人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