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才不到九点。
辰启站在篱笆小院里,从天亮起吃过早饭后,他便在这站着了,一刻没有挪动。
远远的,有几道身影在何家主带领下,从大门外向白净少年这边走来,何明枫随行在列,至于其他人,自也不必多说。
李家大少李参,方才跟着出去迎接,也在此列。
还有三位客卿,阴沉的赏善,凶恶的伐恶,红脸老者的赤面。以及一位很有气魄,只是远逊于何家主的中年男人,自然是李家家主。
何家主走在前头,率先向白净少年一点头,伸手介绍道:“这是李家家主李雨淙。”
他又回头道:“我贤侄辰启,想必李家主早知晓是何人,听说过鼎鼎大名了。”
李雨淙扯了扯嘴角,留着美鬓的脸上露出个笑容,说道:“何老哥说笑了,辰启侄儿的大名当然如雷贯耳,听之佩服得很!”
这位李家家主哪怕是再不懂世故的榆木脑袋,这时也要硬生生开个窍不可,毕竟事出有因在前,这会是来干什么的,他可没忘。
道歉归道歉,不过总得想想法子多多挽回不是?不然上来就是“哎,对不起,我们有错在先”,接着大家上演化干戈为玉帛,手拉着手转圈圈的戏码?
活到这个岁数,混到这个位置,真还这么想,认为这么简单,那他李雨淙干脆用契定武器自刎算了,还来道个球的歉?
但是,相比之下,李家主的熟稔让白净少年接下来的一番话,显得尤为不懂进退,不知高低。
辰启笑道:“爆炸声肯定不小了,要是这不还如雷贯耳,你李家主的耳朵剁掉算了,留着也是给两个肩膀顶着的东西增加负担。哦,不对,我说错话了,李家主大人大量,不会与我一个晚辈计较的吧?”
说这话时,他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是生怕对方听不出最后一句的真切含义,认为自己在认错啊。
李家主面色一僵,不过没在这事上多费唇舌,既然他敢来,也就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这算什么,才哪跟哪?
可任由被骂却不曾反驳,哪怕白净少年与何家交情不错甚至很好,这对他堂堂李家家主,在亲生儿子与族中客卿面前无异于下跪磕头!
所以,不说话也不行,也不能说错话,那便只有……折中。
李家主哈哈笑着,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很欢喜地说道:“何家主认有如此性情独特的侄儿,是大幸事啊。”
辰启又语出惊人如炸雷,“晚辈不才,只是一个区区百分之三十二契定率的微末二阶驱噬者。不过还好有李参在,被晚辈十招趴下,幸好幸好,不然晚辈真抬不头起来啊!”
他接着又装出一脸恐惧,双手护在身前,警惕道:“李家主,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不是,这话伤人了点可意思对又不算全对,应该说是一脉相承,对,一脉相承。
李参做得出那事,人神共愤,谁看了不骂上几句都不解气,相信李家主不会的吧?怎么都是家主啊,要是和儿子一样可太荒谬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竖子!你……”面部赤红的老者出声呵斥,主辱臣死的道理他做客卿的当然懂,即便在这般不利的情况下也是同样。
至于为何会戛然而止,倒不是老者赤面如何了,而是瞧见李家家主从一开始便背负身后的右手手势变换。
这看似是制止麾下人的冲动之举,其实还有深一层的考虑。
因为,那话乍一听,貌似说的很有道理,再一想,这骂人很不见脏字,只比差问候母亲和看望祖宗十八代差些了。
可李家主在刹那间,却还感到一股不对劲。
那又是一个容易混淆的说法,听着像在说儿子不像爹,暗指他李雨淙的脑袋上绿油油,实际还有更深一层,即是爹像儿子的大逆不道说法。
所以说,这不带一个脏字的骂,不管开口与否都要承接,比起浪费口水还是讨不到好,不如堂堂正正接下,因为今日来此,早已奠定耻辱绝不会少的局面。
李雨淙面色略微阴沉,只是隐忍不发。
李参比起他父亲,要喜怒形于色得多,双目喷火,犹如有无数烈焰环绕想要将那个他视为世上最可恶,最无耻,最痛恨的存在活活烧死!
至于三位客卿,面部无须的赏善双眸带有不易察觉的杀意,面相凶恶的伐恶面貌要更为“辟邪驱恶”,红脸老者仿佛气血翻涌得厉害,气态以红光满面形容都不足以完全体现。
对这许多人而言仿佛天倾的威慑与压力,白净少年淡然处之,只是本来轻轻握着的拳头骤然紧缩,指甲陷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何烈目光微动,缓缓说道:“我何家自诩待客之道做得还算周到,要是有客在此不开心,我这个做家主也放心不下。当然,要如果不是客来,就不一样了!”
这言语并不重,和路边行人的随口闲聊,可落在李家众人耳中,却如雷贯耳,震耳发聩。
李雨淙连忙扯出一个笑容,道:“请何老哥见谅,犬子疏于管教,竟然酿下如此大祸,该教训的,该赔偿的,在昨夜已做了不少,如今带犬子前来,是给辰启侄儿道歉,大家……和气生财嘛。”
东扯西扯,总算回到正题。
众人当然是忙完此次会面的真正目的,先前只不过由于某个白净少年的胡搅蛮缠,外加有意羞辱才拖延许久。
辰启向何家主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紧握的拳头松开些许,指缝间有鲜血划过,不多,但很滚烫。
硬扛着比自己浓厚许久的杀气与契定率高于自己的驱噬者注视,那种感觉,仿佛他身上压了几座大山,要将他脊梁生生压断,要他破灭得悄无声息,从此沉沦,再无斗志。
好在,辰启的毅力不算弱,还有何家主在一旁相助,直接阻断“源头”,保下这颗在风雨中凌乱,难以自保的“野草”。
辰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李家家主,这个中年男人方才给他的感觉,十分高深,难以测量。
若说其他几个的威慑是群山中的“五岳”,那这一位便是“黄山”级别,所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足可见李家主比起其余人强上不少。
甚至,他隐隐有些猜测,何家主所散发出的那种威势,并不比李家主高,只是显宽,是坐镇一族应有的包容万千气象的宽容,可凌厉杀伐上便要逊色了,那说明,契定率也是前者较弱。
“这个姓李的,到底契定率多少?”辰启内心疑惑,不形于色。
李参望着距离只剩几步的白净少年,全身心都在压抑着怒火,以致于他走起路来很怪异,竟然同手同脚,还是用脚尖轻点地面的形式在走,双手十指颤动,胡乱舞动,仿佛见着了什么香艳情色画面,再忍受不住内心的躁动。
若是不看那个站着不动的白净少年,这一切最多解释为暴露本性的变态李家大少,可万一都看见了,那便好像有些天地不容的趋势。
简直就是,变态中的变态!
辰启回过神,瞟了一眼距离不远的那人,直接往后一跳,惊怒道:“道歉就道歉,走这么近干什么,又不是越近越有诚意!”
谁也不会懂,方才自己心里正思量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实力问题,回过神发现他儿子与自己近在咫尺,表情一副“精力过剩,欲火难耐”的样子,是多么大的震撼。
反正辰启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