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隔音门禁,再将门打开,一大一小和门内众人没了间隔。
秦熏当即跨出一步,踏在最高一阶楼梯上,有些抑制不住想要抱住孩子的冲动,却是被那双澄澈眸子里投射出的目光给盯得生生停下。
石南一脸恶狠狠的,侧身略过女子走下去。
辰启后脚而至,解释道:“石南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有话不会直接说出来,别看现在这样,等会阿姨和他再谈谈,就好了。”
秦熏只得答应,又郑重道谢,她深感自己这妈当得是有多不称职,竟然连亲儿子什么性格和喜恶都不清楚,日后该好好补偿。
楼梯下,和院里众人站在一块的石南回头,一脸忿忿不平。
石南撇嘴道:“启哥,你怎么还向着她说话,咱们都七年交情了,她今天才刚来啊!”
辰启心里有些想笑,暗赞这小子的演技后,微笑着晓之以理:“可别胳膊肘往外拐了,真算起来,我才是外人!你老是向着我这头,才是不像话!”
石南顿了顿,故作成熟地双臂环胸,抬头望向神情悲切又略欣喜的女子,直截了当问道:“启哥是什么人?”
秦熏开口,毫不犹豫道:“是自己人,不分什么你我的!”
她说完又有点担心,忙问道:“没错吧?”
石南这才点点头,分别指了一下三道人影,然后再一扫身旁的众人,道:“她,还有她,老院长,雷东几个哥们。”
“都是自己人。”秦熏顺着儿子的意思,轻声开口。
至此,一院子人才放下心,倒不是担忧这股折腾劲将孩子惯坏,主意是怕这孩子一下想不开,做出些事,后悔莫及。
在石南领着他母亲回来自个儿房间,关上门后,老院长也叫了辰启到办公室,且明言其他人不必跟着,众人也没一哄而散。
楼梯边,有少年刘别云,正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喃喃自语中毫不掩饰羡慕之意。
“我咋没这样的父母啊,要是哪天有两个驱噬者突然出现,不管他们长得漂亮难看,身材好坏,只要是我亲爸妈就成,那才是神仙生活啊!”
雷东闻言,瞪了他一眼,随即恢复淡淡笑容,院里有人的至亲来找,总是好事,他不嫉妒,只要小小的羡慕。
至于两个女娃,面面相觑,皆是笑着。
两波老少各入房间,在其中大眼瞪小眼。
石南的房间里头,他坐在床上,一条腿躺在外头晃着,另一条腿屈起放身边,明明是个小鬼头,却做出一般只汉子才有的坐姿。
秦熏没有坐下,生在她那个家族中,从小便要懂得察言观色,从善如流才能活得比较像人,现在她虽不是面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可记得一动不如一静,少做少犯错的道理。
石南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开口,左看右看没法子,就故意瞥着别处,说道:“有想说的,想问的就别藏着了,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
秦熏眼神凄凄然,薄唇轻言:“当年将你留下,真的不是……不是我想着抛开就可以一了百了,秦家的人,手段狠辣,若在外寻觅到你的存在,必然是不会放过。
宁杀错,不放过,这是秦家内部的行事准则,因此当年唯有我独自回去负荆请罪,求得家主网开一面让我得以弥补所谓不守规矩、不听祖训的过错,这才能有今日,到此处与你相见。”
石南注意到她言语中有些停顿,约摸是知道有些称谓现在不但起不到亲昵作用,还会适得其反。
但是,这样就够了吗?
不,还不够。
石南不为人知地自问自答,接着说道:“现在,你手里剩多少信用点?”
秦熏面色黯然,“一分不剩了,全都被秦家牢牢把控在手,估摸这七年攒下的人情来往也被一并吃下,我也被加了一个条件,不得再为商,否则他们绝不会愿意放我就此离开。”
石南皱眉,他本来还以为这妈很有钱,再不济也让院里再好点,让他的启哥洛哥水衡姐轻松点,谁知道竟然身无分文,是可能还需要他们来接济的穷苦人。
这也就是他不怎么会认衣物质地,不然就能发现,一直站着的女子浑身上下,穿着的衣裳相当廉价,做工与布料只在过得去的程度。
尤其那一双看着就不符合气质的皮手套,整个磨损得厉害,都有些许要破裂的迹象,应该很旧了。
在如今世上,尤其还是一个曾手握两个城区接济大权的女子,竟然身上衣着这般不值钱,可见其背后家族的压榨,真如附骨之诅。
秦熏抿了抿嘴,脸色微白。
石南忽然问道:“就没了吗?”
秦熏轻轻摇头,“当然不是,如果你还知道更多,无论什么,都可以。”
这女子,都不顾及儿子岁数还小的问题了,直接坦言什么都行,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石南冷哼一声,“你就不问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似好心没好报,女子的开明没有换来儿子的笑颜,反而让气氛更冷几分。
秦熏张了张嘴,柔声道:“院长和我说过的,从你一岁到现在,大事小事,都有。”
石南吐出一口气,“那懒得说第二遍了,记好了,我家就在这院里,不在别的地方!”
秦熏心如刀绞,面色更白,却是凄婉地说道:“好,都听你的。”
石南看她站了有一会,沉吟少许,别扭道:“自己找个地坐下吧,再说说……我为什么姓石,还有那名客卿。”
秦熏刚在一张凳子上落座,闻言面色有些落寞,更察觉儿子言语中的曲折,叹着气说道:“你爸他是一名驱噬者,实力不高,仅一阶中游的实力,我和他城外相遇,相识,到后来相知,相爱,才有的你。
这其中,少不了被家族布置的艰难险阻,哪怕我出身旁支,契定率也比不上族中其他同龄人,可家主和族老们还是不愿放任我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在一起。
可能在他们的眼中,嫁给一个一阶驱噬者,远不如勾搭上其他家族内部的寻常人来得好处多些。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我们有了孩子后可以远离那些要将我嫁给别人的风风雨雨,结果却是这样的惨无人道!”
石南阴沉着脸,打量着女子。
这身份是他生母的女子,虽中人之姿,并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年岁也未到徐娘半老的风韵地步,可身材足够妖娆,该胖处胖,该细处细,算是尤物。
以上这些说法,年仅七岁的小男孩自然是不懂的,他心里就点评了四个字,挺好看的。
直白无诗情画意的四字,来自孩童的真挚之心,绝无弄虚作假,阿谀奉承,毕竟根本都不需要嘛。
秦熏双手捻住自己的一片衣角,接着神色悲凉道:“客卿叔叔,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不因为我是旁支所出便投以冷眼不屑,他仿佛对谁都是极好的脾气,至今,我只见过他生气的一次,就是得知你爸他被残忍杀害,他护着我与尚在襁褓中的你逃离的那一日。”
那天,虚弱女子环抱襁褓婴儿,孤儿寡母,弱小无依,偌大的秦家之中没有一寸土地可容纳他们母子存在,便是女子的至亲一脉,都不曾伸出援手,倒少不了落井下石。
也是在那天,秦家中人人都没太大印象,仿佛一身二阶实力只是摆设的烂好人客卿,年过半百,不曾娶妻,膝下无子,碌碌无为的他,为护送一对母子远离是非之地,死在围攻之中。
死得悲哀,死无全尸,唯一的慰藉,便是那对母子活着,但有没有如他所愿活得好,活得轻松些,他不得而知。
石南忽然皱紧了眉头,“他叫什么?”
秦熏松开了双手,面上流露出缅怀之意,“叔叔他姓宋,名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