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参张嘴吐了口气,仿佛这一口气十分沉重,吐出了他多年淤积的怨气和郁气,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怒气冲冲。
辰启对此置若罔闻,仿佛一个睁眼瞎,还在直言不讳,“道歉可要好好道,这杀气腾腾的,不知道还以为要杀人呢!”
李参双目光芒犀利得真能杀人,盯着面目可憎的少年仿佛将其一剑封喉,万剑洞穿,但他终究还是压制住了。
此时此地,他的目的,他的身份,都不容他做出更多的无礼举动,否则便是僭越,是打着本就不是诚心诚意道歉的旗号,在寻衅滋事。
虽说众人约摸心底都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李参,这个心高气傲的李家大少不会真正服软,只是被迫所为,但他真做出不当行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即便李参有再大的仇,有再深的恨,大得过保下小命?深得过家族间的来往?
要知道,为了此次,家族为他付出的代价不说特别大,可也不是回去几句话盖得过去的地步。
绝不能让这一切被毁了,不能让这根搅屎棍再有机会说话,要快,道完歉,赔完礼就走!
李参心中无比地迫切,他方才忍受辱骂,顶着精神上的无尽折磨,双腿行走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才走到这里。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怎么可以被区区下城区没爹没娘的杂种给搅和到前功尽弃?绝不行!
李参略微弯腰,艰难地张嘴,“对……”
“等等,道歉要有诚意才对,这么大事可不是一句轻飘飘道歉能揭过的,别说我和何叔不信,你们自己心里也不安,对吧?”
辰启明显也不想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快言急语,关键是不单单说是自己的看法,还捎带上何家主,可谓是……狐假虎威到了极点。
李参咬牙切齿,因为弯着腰,所以他人看不见的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黑,阴沉得几乎能当墨水。
李雨淙毕竟岁数大不少,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点头笑道:“应该的,早先来之前我和何老哥都商量好了赔礼,难道何老哥没告知辰启侄儿,打算留作惊喜?”
何烈呵呵笑道:“当然说了。”
辰启忙不迭说道:“何叔即便日理万机,对此事是万万不会忘的,所以晚辈当然说的也不是差了赔偿。”
李雨淙故作镇定,其实心中对这白净少年的“黑”,已然有极大不悦。
按这会的发展来说,他估摸着对方是要当场耍赖,翻脸不认之前商量好的种种,除非……临时加钱。
李雨淙觉得自己所猜不错,接下来少年应该要开始狮子大开口了,他也备好心里难受的预想,毕竟对方有何家撑腰,惹不起。
最后,他还不得不装傻充愣,佯装不懂地问道:“哦?那是为什么?”
辰启目光一闪,十分理所应当地说道:“给人道歉,不应该跪下,诚意更足吗?”
李参瞪大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他简直没法当做这是眼前那如杂草野狗的少年,能说出这等胆大包天,犯上忤逆的话。
他即便不想当然认为,自己可是李家家主的独子,就应当得天独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没法受此屈辱!
李参脸色当即又变了,愤怒夹杂着仇恨,目中血丝繁多到仿佛可遮蔽视线。
李雨淙面色一滞,只是隐忍不发,牙根紧咬。
三位客卿中,曾经带着自家少爷外出狩猎,还曾以一己之力痛揍辰启在内三人,差一线便能将那少年置于死地的赤面,怒发冲冠。
然而,当白发红脸的老者瞧见自家家主的指示后,纵然有天大的火气和不忿,都死死咽了回去,憋在肚子里头,只能干瞪眼。
没法子啊,连他这个客卿都察觉得到,那边何家主的古怪神色,更别说身为一家之主的李雨淙了。
何家主何烈一脸玩味,还有给人些许“静待好戏”的感觉,都让李家一行人,多多少少都悬着的心,再犹如拔地而起升空无数米。
一定有猫腻!
这是明眼人都知晓的事实。
何明枫子随父行,一言不发,感慨都在心里。
这辰启……可谓是一言惊四座,李参又将如何?
“不,这不可能!你别想再羞辱我,我是来道歉的,可不是送上门给你看笑话的!”李参大吼着,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一下子,将本来只是站在各自房屋门口隔岸观火的众人,给吸引到近前,隔着一道差不多膝盖高的篱笆。
辰启暗道一声李参的自作自受,接着淡然开口,“话,我就撂在这里,跪不跪,昨夜何叔告诉我,你们要来的时候,我早说过你李参要想道歉,除非赔礼加跪下,不然没门!”
李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本是大骂回去的,可一听到那三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有所驳斥的字眼,顿时泄了气,像是连带着精气神一块溃泄掉,大族子弟的傲气,荡然无存。
整个南区 比富贵,比背景,谁又比得过何家?
李雨淙皱了皱眉头,这个儿子虽说肆意妄为,给家族招来一堆破事,可那是他家的独苗,不能不管。
这位李家家主,他望向南区权势最重的那位家主,“何老哥,先前可没……”
“没说吗?”何烈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还一脸疑惑与怀疑,“好好想想,我真的没说吗?”
那架势,那口气,仿佛李雨淙说半个不字,都可能被秋后算账,带有极强的压迫感,却不失上位者的胸怀风度,所以看着只是像提醒,而不是威胁。
可放在李家一行人眼中,那就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李雨淙犹豫许久,终究没能吐露出个不字,像勉强笑笑也做不到,只好扯着嘴角奉承:“何家主日理万机,凡事亲力亲为,却不曾忘事,在下是很佩服的,所以此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低头着道:“何家主是明确说过。”
何烈笑了一声,干巴巴的,像是懒得回应。
何明枫对白净少年的观感,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好嘛,明明是此刻随口编织的话,将事情甩到父亲头上借用何家主一名的威慑,甭管真假是非,都能来一手“指鹿为马”。
这个辰启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欠下个人情,虽算起来只是举手之劳,但却会让现状改变许多,以白净少年的恩怨分明来看,应该会看重的吧?
父亲没有戳穿,除了心存站队与拉拢之意,应该还有借机再考察一番吧?
又或者,最后一点只是我多想了?父亲应当也不是那样心口不一之人……
何明枫一时间没关注外界,沉浸在自己的心田脑海,梳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是越想越有些好笑,以至于他险些错过一幕“重要大戏”。
说起李参的下跪,说好听的,那叫一个有大族弟子的风范,说直白些,便是矫揉造作,刻意至极。
在这种情况下,事关不仅小命一条,还有背后家族的声誉信用安全指数等等一系列大事,还有闲心摆弄自己的仪态。
不知该说是做作,还是“死也要死得不难看”的坚持?还是长年累月如此,已经“久病”成习惯了?
不管到底是如何,这位李家大少,最终还是跪下了,跪在辰启的身前。
李参牙齿紧咬导致牙龈崩血,呼吸声尤为沉重,一呼一吸之间,貌似有着不为人知的极大痛楚,刺痛着他的脸面,他的脊梁,直到充斥他的全身。
这无法避免,无法缓解,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
但其实在彻底跪下之前,他双膝还尚未弯曲,曾正视着白净少年,双眸中的杀意和怒气,如有千百剑,可杀任意一人千万遍。
接着,他才准备弯腰屈膝,屈辱向对方地下跪,没人出声制止,只有或怜悯,或心疼,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着他。
百感交集,感触莫深。
这位李家大少因此扯着嗓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魄,在双膝重重砸地,压出两个凹陷小坑的同时,竭尽全力大地喊二字。
“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