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刘福通一行人再次回到黄河边。
先前起义军袭杀官员与军队的痕迹至今还在,当日搭建起来的高台没有被拆除,还留在原地。
抬头看去,似是还能看到一个虚影,意气风发的站在高台上,诉说着暴元的恶行,以及自己要如何改变这个世界。
高台下,几口铁锅被随意的扔着,里面还有些许黏在上头的干瘪米粒,证明着此处前不久的热闹。
只是现在看起来,却显得无比悲凉,荒寂。
见到这一幕,除了守军队长以外,几十个人不由得红了眼眶,各个止不住的抽泣落泪。
半个月前,他们还与一帮兄弟在此做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此之身推翻暴元的美梦。
而如今,起义军就只剩下他们几十个了。
前后才不过半个月啊!
上万大军才只打下一个小城,便就此葬送了啊!
如今回到起点,他们又怎么能不哀伤,又怎么能不痛苦!
“福通大哥,我们到黄河边了。”
有人擦干眼泪,走到牛车前,轻声说了一句。
牛车上,原本一动不动,三天以来都像个木头一样,滴水未进,保持着枯坐姿态的刘福通突然睁开双眼!
他环视一周,眼中也浮现一抹悲凉。
“又回来了吗?”
刘福通低声念了一句,随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费力的从牛车上走了下来。
“福通大哥你小心,我扶着你吧。”
算上醉酒的时间,刘福通足有四天四夜没吃过饭,没喝过一滴水。
如今他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皮,模样比重病一场的小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十个弟兄们都担心他会一头栽倒在地,再也醒不过来,纷纷上前想要小心搀扶住他。
刘福通并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
直接伸手推开他们,强撑着无力的身子,闷头向着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众人见状对视一眼,纷纷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刘福通便和众人来到那晚挖出石人的地方。
那一只眼的石人依旧安静躺在坑里,没有半点移动。
只是原本盖在它身上的红布,在十几天的风吹雨打之下,变得有些陈旧肮脏,不复以往的光鲜亮丽。
刘福通走上前,神色无比复杂地抬手轻摸着石人,眼中满是回忆与哀伤,不知回忆起了什么。
不多时,他从回忆中抽出身来,迈步走上河坝,无声的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水。
“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福通大哥不会做傻事吧!”
“黄河可是会吃人的,这要是掉进去,咱们几十个人搭进去,也救不回来福通大哥。”
众人窃窃私语,都以为刘福通睹物思人,一时间受不住打击想要做傻事。
不等他们上前,却被守军队长伸手拦住。
“他不会跳河的。
我比你们了解他,他绝不是那样的孬种,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们混到一起。”
似是在为守军队长的话作证,死气沉沉的刘福通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啊!!!”
“天师大人!!!!”
“老韩!!!”
“我的兄弟们啊!”
几句怒吼声落下,刘福通已然泪流满面。
他低头捂着脸,像个无助的孩子,似是要哭出血泪一般,抽泣着:“咱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推翻暴元,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让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吗?
你们怎么抛下我,先一步而去呢!”
“你们这群骗子,你们看我傻,都骗我!”
“………”
听到这满是哀伤痛苦的吼声,众人原本平复下来的泪眼再次崩溃,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
似是已经把泪流干了。
刘福通缓缓抬起头来。
他双眼血红,周身带着一股凶煞之气,模样如同地狱中爬回来的恶鬼一般恐怖。
他猛地拔出腰间宝剑,直指向面前汹涌黄河,声音低沉嘶哑,如同两张砂纸摩擦在一起,厉声开口道:“暴元!你不是人!!!
你害我恩师,杀我好友,绝我几千弟兄!”
“今日,我刘福通在此于黄河前立誓!”
“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说罢,刘福通走下河坝,来到那被石人压着的红布前,举起刀来将其割成碎条。
攥着红布条,刘福通好似又看到了那几千个弟兄,又看到了自己那位意气风发的好友。
以及……那位救自己一命,更要去救天下人一命的天师的背影。
说起来时至今日,他仍不知道天师的姓名。
如今想来天师似乎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姓名出现在这世上。
天弃之人,轻易接触者诸事不顺,霉运缠身……就连知晓名讳,也要受到牵连吗?
刘福通低声喃喃道:“天师大人,您连这一点都提前算到了吗?”
古有大汉天师张角为万民请大汉赴死,今有无名天师为百姓埋没自身姓名……
两位天师明明都可以自享荣华富贵,却都为黎民百姓抛却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
呵呵……
刘福通莫名一笑,抬手便将红布条缠在了头上。
大汉天师与他的黄巾军失败了,至死都未能送葬大汉。
但我刘福通,一定能送葬暴元,实现天师大人的夙愿!
“今日起,我等从起义军改名为红巾军!”
“埋锅造饭,你们的元帅饿了。”
“都多吃一些,一会儿咱们还要带着石人一起走。”
“去哪?去我老家,界首!”
“那里有无数受过天师大人恩惠的百姓,自然会有无数愿意跟随我们红巾军推翻暴元的将士!”
………
立下誓言决心拼此一生也要将暴元覆灭的刘福通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天师大人不仅没死,甚至还毫发无伤!
看完砍头,待到颍州知府带着兵将打道回府,颍上县可以自由出入之后,朱远便与几位弟兄一起坐着马车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出颍上县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守城兵丁见他马车豪华,不似一般人物,这些来自颍州的兵丁,甚至都没敢拦停马车索要路引。
就这般轻易的放朱远几人出城!
只能说不愧是蒙鼓人!
他们毫不知晓自己亲手放走了贼军的第三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