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望着刚刚夺回的丰县,心中五味杂陈。城墙上的烽烟还未散尽,眼前却浮现出当年逃亡时的仓皇身影。这座城池里有他最牵挂的家人,可他也知道,他们因他而受尽折磨。他咬紧牙关,手掌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嵌入肉里——他既是救他们的英雄,又是害他们的罪人。
在营帐中,刘季刚刚结束了与兄弟们的会议。兄弟们都散去休息了,而他却满心都是即将与家人的重逢,尽管这重逢是在如此沉重的情形之下。
夜幕笼罩着大地,丰县的街巷静得只剩风声。刘季带着几个亲信,踩着满地的瓦砾走向家中。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枝叶稀疏,像个垂暮的老人。屋檐下,风灯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吱吱声刺耳得像在耳边划了一刀。
屋内传来微弱的声音:“是谁?”那是吕雉,疲惫中透着警惕。刘季快步跨进门槛,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了角落里被绑着的家人——父亲的背佝偻得更厉害,大嫂抱着孩子缩成一团,吕雉的眼神却像刀子般锐利。他们的面容憔悴,衣服也有些破损。他想过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没想过家人的眼泪比刀子还锋利。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初没留下保护他们,却又知道,若不走出去,这丰县早就没了。
看到刘季,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又被担忧取代,“老三,你怎么回来了?这是龙潭虎穴啊。
刘季赶忙上前斩开家人身上的绳索,手微微颤抖,嘴里却稳稳说道:“爹,如今我已经夺回了丰县,那些叛徒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
吕雉放下怀里的孩子,站起身,眼中含泪,声音却稳得像刀锋:“你可知我们有多担心?他们每日逼问你的消息,我咬烂了嘴唇也没说一个字。”她抬起头,轻轻撩开散乱的头发,露出一道青紫的痕迹,“这些苦我受得起,可我怕的是你回不来。如今你站在这,我还能怕什么?”
刘季握紧了拳头,眼神中怒火翻涌,“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
大嫂哭诉着说:“三弟,他们不给我们饭吃,还时常打骂我们,就想从我们口中得知你的下落。”
刘季其实松了口气,心想:“那应该是没做什么,忌惮我打回来之后报复叛徒的家人。”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愤怒的姿态,咬牙道:“这些恶贼,我定不会轻饶他们。”
二哥也说道:“三弟,现在你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刘季摇了摇头,看着父亲、大嫂、二嫂、二哥和妻子。他们的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他的复杂情绪。刘季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却没有流露出惭愧之色。
他站定后,郑重地说道:“各位亲人,我知道大家刚刚经历了莫大的苦难,是我没有保护好大家,让叛徒有机可乘。”
刘太公皱着眉头,拄着拐杖站起身:“老三,你这是要拿命赌啊。咱们差点没熬过去,你还想往更大的火坑里跳?”他顿了顿,干笑两声,“不过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活够了,陪你赌一把又何妨?”
刘季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爹,我自然是愧疚的。但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表达愧疚,而是要表明我的决心。”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刘季提高了声音:“我们一家人遭受如此磨难,根源在于这暴秦的统治。这天下因为暴秦已是民不聊生,到处都是叛乱和背叛。那背叛我的那人,雍齿,他为啥背叛我?他知道魏国的人是真的要屠丰县!我刘季是不会的,所以他宁可背叛我。他是吓的。”
大嫂抱着孩子,低声道:“小叔,我只想孩子们平平安安。可你说得对,这世道哪有安稳?我们跟你走吧,别再分开了。”
刘季看着大嫂,认真地说:“大嫂,在这乱世之中,没有真正的安稳。只有推翻暴秦,才能有长久的太平。我刘季夺回丰县只是第一步,我的目标是整个天下。”
二哥挠挠头,嘀咕道:“季弟,这天下的事听着吓人,咱们行吗?”可他抬头撞上刘季的目光,愣了愣,拍着胸脯说:“算了,你干啥我跟你干啥,大不了拼了!”
妻子吕雉这时开口,挺直了背,目光如炬:“你说的绝境,我早就尝过了。跟你走,我不怕再尝一次。”
刘季握住吕雉的手:“夫人,我知道艰难。但我刘季既然已经踏上这条道路,就不会回头。我务必要讨伐暴秦,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一家,更是为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家庭。”
刘太公干笑了一声:“嘿嘿,我也活够了,我信老三。”
大嫂和二嫂有些犹豫,没做回应。
刘季站在家人面前,神色严肃。他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缓缓开口:“今日,我把大家从叛徒手中解救出来,可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
众人静静地听着,他们知道刘季还有话要说。
刘季继续道:“如今,我刘季已决心与暴秦对抗到底。但你们也知道,这是一条布满荆棘、险象环生的道路。我不能保证你们在我身边的安全,甚至可能会因为我,给你们带来灭顶之灾。”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吕雉身上,接着说:“夫人,你跟着我,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离开我,隐姓埋名去过自己的生活。我不会怪你,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吕雉刚要说话,刘季又看向父亲和兄嫂们:“爹,大哥不在了,可大嫂二嫂还有大哥留下的家人,你们也可以选择带着家人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我不会阻拦,只要与我划清界限,或许能远离我带来的灾祸。”
刘太公笑着摇了摇头:“别,这个事干了咱们都跑不了,要干就干到底干到死。”
刘季叹了口气:“我意已决。我要做的事,是要撼动这暴秦的天下,这过程中会有无数危险。我不想因为我的选择,连累家人。不管你们离开还是陪我,我必须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战斗。”
刘季的眼神又回到妻子身上:“夫人,你本是聪慧之人,应该知道我的用意。我不想你因为我而陷入绝境。”
吕雉看着刘季,眼神坚定:“你不想,我想。我想为你陷入绝境,我想陪你死。”
刘季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他还是说:“夫人,你再好好想想。这不是一时意气,我的路可能会走到绝处,你不必与我陪葬。”
大嫂也说道:“小叔,我们都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虽然不懂你那些大事,但知道一家人就该同进同退。”
刘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依然坚持:“大嫂,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我还是希望你们慎重考虑我的话。我不想有一天因为我,让你们后悔今日的决定。”
然而,他从家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坚定,他们都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刘季知道,他的家人选择了与他站在一起,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讨伐暴秦的决心,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不再有后顾之忧。
他微微抬起自己的双手,说道:“这些日子在外征战,其中的艰辛难以尽述。你们看我的手,这手上的茧子,不仅仅是因为长久地握剑,更是无数次生死之战的见证。”
他的目光有些许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征战的场景:“每一次战斗,我都必须握紧手中的剑,那剑柄上的纹路都刻进了我的掌心,日积月累,就成了这厚厚的茧子。在战场上,我只能不停地砍杀,敌人像潮水一般涌来,我若有一丝犹豫,倒下的便是我。”
刘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血腥的场景,我见过太多太多。鲜血溅到脸上,温热而后冰冷,那股刺鼻的腥味,日日夜夜折磨着我的嗅觉。每一次挥剑,都可能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我从最初的不忍到后来的麻木,这中间的转变,是用无数条生命换来的。”
父亲刘太公走上前,握住刘季的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他手上的茧子,眼中满是疼惜:“老三,你的不易,我们虽未亲见,但能想象。可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承受,我们是你的家人,我们愿意与你共同面对一切。”
刘季看着父亲,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我要让你们明白,这一路的血腥与残酷还远未结束。暴秦的势力依然庞大,我要面对的敌人只会更多更强。”
妻子吕雉拿过一块布,轻轻擦拭着刘季手上的灰尘,轻声说:“夫君,你所经历的这些只会让你更加坚强,也让我更加坚信你能成就大业。你的手虽满是茧子,但在我眼中,这是英雄的印记。至于那血腥,它不会是你的梦魇,而是你走向胜利的垫脚石。”
刘季感动地看着吕雉:“夫人,你的话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我心间。但我还是担心,未来的战斗会让你们陷入绝境。”
二哥拍着胸脯说:“季弟,你莫要再劝了。我们不怕那些血腥,也不在乎你手上的茧子有多厚。我们只知道,你是在为大义而战,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
刘季看着家人坚定的面容,心中既感动又担忧。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愿意与我一同面对暴秦,可这天下的局势远非如此简单。如今这乱世之中,反秦的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刘季缓缓踱步,眼神中透着忧虑:“这些反秦之人,其中有不少是豪强之辈。他们并非真的为了天下苍生,只是羡慕始皇帝的地位,妄图取而代之。这些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扫过家人:“我在这征战途中,与这些势力也有过交集。他们的行事风格,我再清楚不过。他们眼中只有权力和利益,若是有机会,难保不会对我们的家人下手。”
刘太公皱起眉头:“季儿,那我们更不能离开你了。你独自面对这些虎狼之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刘季摇摇头:“父亲,我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我在外与他们周旋,他们或许会因为忌惮我而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你们在我身边,就如同软肋暴露在外。他们可能会抓住你们,以此来要挟我,让我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大嫂忍不住说道:“小叔,那我们躲起来,躲得远远的,让他们找不到我们。”
刘季苦笑:“大嫂,这天下虽大,但真的能躲得过去吗?这些豪强都有自己的眼线和势力,一旦被他们盯上,想要逃脱并非易事。”
吕雉沉思片刻后说:“夫君,你说这些豪强心狠手辣,那你若独自面对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我们在一起,还能互相照应。而且,我们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低调行事,不引人注意。”
刘季看着吕雉:“夫人,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若是有心寻找,再隐蔽的地方也能被发现。而且,我若分心照顾你们,在战场上就可能出现失误,那时候,不仅大业难成,我们一家人也会陷入绝境。”
二哥挠挠头说:“季弟,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被他们欺负?我们也可以学些防身的本事,保护自己。”
刘季叹气道:“二哥,他们的力量不是我们一家人能轻易抗衡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要因为一时的义气而做出冲动的决定。”
然而,刘季的家人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倒。父亲刘太公站得笔直:“季儿,我们是一家人,就应该同生共死。我们知道这一路充满危险,但我们愿意相信你,相信你能保护我们,也能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
“成,我给大家磕一个。”刘季说完,眼眶微红。他缓缓屈膝,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额头触地时,发出一声闷响,尘土飞扬,呛得他鼻尖发酸。他没抬头,这一头磕得虔诚而决绝——谢他们的信任,也立下他的誓言:这天下,他要为他们争出一个太平。
刘太公颤巍巍上前,粗糙的手扶住他:“老三,起来吧。”吕雉走过来,声音轻却坚定:“这头我们受得起,可你得站起来,带着我们往前走。”
刘季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哑声道:“好,咱们一起走,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