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旧吹拂着林间,月光从稀疏的树叶间洒下,勉强照亮刘季一行人的归途。那个逃跑未遂的男人此刻低垂着头,神色沮丧,脚步缓慢,仿佛每一步都沉重得像迈向深渊。他的双手被反绑着,腰间的短刀早已被樊哙没收,悬在樊哙的腰上,刀鞘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冷光。
刘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竹杖在地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他没有回头看那人,只是悠然地迈着步子,仿佛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但他的耳朵始终警觉着,注意着背后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樊哙跟在那人身侧,手握剔骨刀,时不时瞥他一眼,脸上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哼,跑得挺快啊。现在知道自己跑不了,是不是腿都软了?”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紧抿着嘴唇,额角的汗水在月光下显得晶亮。他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不甘,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周勃走在队伍的最后,手里握着木棍,悠然地吹着小曲,曲调低沉而散漫,似乎是在给这个沉闷的夜晚增添些许嘲弄的意味。他的脚步看似随意,却始终和那人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仿佛随时准备出手。
走了一段路后,刘季终于开口了,语气不急不缓,却透着几分调侃:“哎,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跑啊?不怕被秦军抓住直接砍了脑袋?”
那人沉默了片刻,抬头瞟了刘季一眼,嘴角动了动,终于低声回答:“我姓胡,名不才……我没想连累你们,只是……只是我实在不想去送死。”
“送死?”刘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谁说去咸阳服徭役就是送死?你看看我这兄弟们,谁不是大老远过来的?怎么就只有你怕死得跑了?”
胡不才咬了咬牙,嗫嚅道:“刘亭长,您不懂……秦廷的徭役,那是人干的活吗?做不好就是鞭子伺候,逃跑了就是死罪,我……我只是怕活不下去。”
刘季挑了挑眉,点了点头:“嗯,你说得没错。可问题是,你跑得了吗?跑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这天下就没有比你更怕死的人?但你看清楚了,大家都还在走,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想着逃呢?”
胡不才抬头看了刘季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低下头,不再作答。
刘季停下脚步,转身走到胡某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我知道你不信我,不信我能带着大家活着回来。但我告诉你,今天你跑不了,以后更跑不了。你要是老老实实跟着我,我保你能撑到最后。可你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招,下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胡不才低头不语,但刘季的目光仿佛一柄刀,直直地刺进他的心底。他咬了咬牙,终于小声说道:“刘亭长,我明白了……我再也不跑了。
“这就对了嘛。”刘季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继续向前走,“你只要记住,这世道虽然难,但只要跟对了人,就还有活路。”
当刘季一行人重新回到驿站时,天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驿站里的其他人仍在熟睡,偶尔传来几声翻身的响动。刘季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示意樊哙和周勃将胡某安置在角落里。
“看着他,别让他乱来。”刘季低声嘱咐道。
樊哙咧嘴一笑:“放心吧,这家伙要是敢再跑,我这剔骨刀可不是吃素的。”
周勃也拍了拍木棍,笑着附和:“要真敢跑,咱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大棒敲脑袋。”
刘季摇了摇头,笑了笑,随后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块未燃尽的木柴,慢悠悠地拨动着火星,目光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胡某蜷缩在角落里,缩着肩膀,目光复杂地看着刘季。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
清晨,薄雾弥漫在驿站四周,露水打湿了地面,空气中带着清冷的湿意。刘季一行人从短暂的休息中醒来,简单用剩下的干粮果腹后,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赶路。
驿站的小灶旁,火堆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几缕青烟缓缓升起。刘季用竹杖轻轻拨了拨地上的火星,抬眼扫视众人,确认没有人缺席或表现异常。他注意到,胡不才正缩在角落里,神色复杂,目光时不时地偷偷瞥向他,仿佛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
“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刘季放下竹杖,目光淡淡地扫向胡不才。
胡不才愣了一下,低头踌躇了片刻,终于小声开口:“亭长……昨天我说的那把刀,您真的想要吗?”
刘季挑了挑眉,站起身走到胡不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废话。昨天你都拿这个当筹码求命了,难道是随便扯的?”
胡不才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真的!那刀确实在我们家,可是……”他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那地方在我家乡附近,路上有些绕,还要经过官道。您如果真想要,我可以带您去拿。”
刘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胡不才,仿佛要从他眼神中看穿他的心思。良久,他轻轻笑了一声:“你是想带路呢,还是想拖延时间找机会再跑?”
胡不才脸色一变,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亭长,昨天我已经试过了,您对我有恩,我不敢再耍花招了。我就是觉得,这刀放在我家也没什么用,给您更有价值。”
刘季点了点头,心中却明白,胡不才的提议多半是真的,但其中的动机未必单纯。他既可能是想讨好自己求庇护,也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回到家乡,找机会彻底脱身。
“这处地方是不是你家乡?”刘季突然开口,目光逼人。
胡不才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家乡附近。”
刘季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你是想回去看看吧?”
胡不才不敢抬头,但也不否认,低声说道:“亭长,我只是想给您刀,绝对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刘季沉吟片刻,随即转身对樊哙和周勃说道:“你们两个看着队伍,今天先按原计划赶路。我跟他单独走一趟,去拿刀。”
樊哙一听这话,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头:“季哥,这家伙昨天才想跑,今天你还真信他啊?就这么跟他单独走,万一他耍花样怎么办?”
周勃也点头附和:“是啊季哥,还是我们陪着您去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刘季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心里有点数就行。不过就是拿个刀,犯不上这么多人挤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一凌,语气坚定:“放心吧。如果真是个圈套,他能玩得过我?”
樊哙虽然仍不放心,但见刘季态度坚决,只能咬牙答应:“那行,季哥,您可千万小心点。”
刘季哈哈一笑,拍了拍樊哙的肩膀:“哙子,你那刀昨天够用,今天更没问题。我会自己回来,你们安心看好队伍。”
胡不才被刘季的果断弄得有些发愣,他抬起头,看着刘季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亭长,您真相信我?”
刘季轻笑了一声,目光深邃:“信你,别让我后悔。”
胡不才低下头,不再说话,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
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刘季带着竹杖,与胡不才一前一后地离开驿站,踏上了通往胡不才家的小路。
路途上,晨雾渐渐散去,露出了曲折的山路和低矮的村落轮廓。
胡不才低头赶路,脚步略显急促,而刘季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眼神警觉地扫视着四周,竹杖在地上敲出一声声有节奏的“嗒嗒”声。
刘季的竹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步伐不紧不慢,语气也带着几分随意:“你说你们家有那块陨铁,还铸出了好几代的刀剑,是不是?”
胡不才低着头,脚步略显急促,但听到刘季的问话,抬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的,亭长,我们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这块陨铁,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可不是凡间随便能找的东西!”
刘季嘴角微微一勾,竹杖在地上顿了顿:“天上掉下来的宝物?这话有点意思。你们家祖上是怎么找到这东西的?”
胡不才听刘季语气中似乎透着期待,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他挺了挺胸,略带得意地说道:“亭长您不知道吧,这块陨铁可是有来头的!据说是在我们祖上还在周天子手下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的。当时天雷劈山,陨石坠地,震得方圆百里都惊动了!后来我们家先祖看着那石头闪着光,觉得是神赐之物,就带回去,用来铸刀铸剑!”
刘季听完这段话,眉头轻轻皱起,随即点了点头:“嗯,听着挺神奇。那后来呢?你们祖上就用这块石头,铸出了多少刀剑?”
“嘿!那可多了去了!”胡不才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炫耀,“我们家祖上在铸剑这一行,那是说一不二的高手!铸出来的刀剑,那可都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不少大将军和豪强都抢着来买我们家的刀!”
刘季听着他的吹嘘,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听着确实厉害。不过……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没听说你们家早就成了有名的世家,反倒让你混成了落魄逃命的模样?”
胡不才一愣,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他挤出一抹苦笑,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不怪我们祖上。主要是秦始皇收天下兵器,把我们家的刀剑全都没收了。还说什么统一天下,不能让老百姓私藏兵器,我们家这才落魄的。”
刘季轻轻点了点头,竹杖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仿佛在思索什么。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嗯,是有这么回事。秦始皇确实收了不少刀剑铸铜人,但你家那块陨铁,应该没被收走吧?”
秦始皇收天下刀兵,铸以为金人十二。这件事和他祖上没落确实有关。而且也不是胡不才这样的人能编出来的说辞。
所以刘季信他。
胡不才连忙摇头:“没!那块陨铁藏得好,没人知道!它是我祖上留下的传家宝,藏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今天碰到您,我这辈子也不敢拿出来给别人看!”
刘季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前方的山路上,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你说你家祖上是铸剑师,那我问你,这刀是怎么铸的?陨铁这么硬,一般的锤子和火炉能处理得了?”
胡不才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似乎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个嘛,亭长您不知道,我们家有祖传的秘法!这法子,我也没亲眼见过,但听家里老人说过,是用特别的炉子、特别的火!还有一种特制的锤子,可以把陨铁敲得服服帖帖!”
他越说越来劲,声音里透着几分自豪:“您知道那块陨铁有多厉害吗?听说它能聚天地精华,能发光!我们家祖上说,这块陨铁是天上的星辰碎片,连火焰都烧不坏,水也浇不灭!铸出来的兵器,能切断岩石,划破铜人,连天子都不敢小觑!”
刘季听着他的描述,眼神微微一闪,似乎有些感兴趣。他轻轻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刀还真是宝贝。那这次回去,你打算给我哪一把?”
胡不才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换上笑脸:“亭长,我也不瞒您。家里的刀确实不少,但我能拿出来的,是我祖上铸的一把短刀。虽然比不上最好的那几把,但也算锋利无比,绝不会让您失望!”
刘季的目光在胡不才脸上停留了片刻,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行,那就看看你说的这短刀,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神。”
虽然胡不才吹嘘得天花乱坠,但刘季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判断。他知道,这人嘴里十句话未必有一句真,但也明白,一个逃命的人不会拿完全虚假的东西来求生。
他并不急于戳穿,而是选择顺着胡不才的吹嘘往下聊,一边试探更多的细节,一边观察这人的心理。
胡不才连连点头,心中既紧张又忐忑。他无法确定,眼前这个男人是信了自己的话,还是早已看穿了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刘季走到最后,希望这场赌局能让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