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傍晚时分,太医院里,众人都在忙着收拾整理自己的档案,一片忙碌嘈杂。
云珊趁着这个时机,悄然来到文院副面前。她神色平静,当着文院副的面,伸手将那串阴沉木递了过去。
文院副看到自己找了近半日的串子,先是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抬头狠狠瞪向云珊。
然而,云珊一脸坦然,无畏无惧地与他对视。文院副心下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愤怒渐渐转为狐疑和猜忌,他谨慎地伸出手,拿回了那个串子。
云珊心里清楚,钟思一定会把此事的全部经过告诉文太医,自己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虚与委蛇了。
就在一炷香之前,云珊已经将钟思与文院副二人的事情告知了林钰,林钰甚至还将那串阴沉木画了下来。
“娘娘,钟思和杨妃二人阴险狡诈,无孔不入。有这个把柄在手,或许可以牵制她们一二。”
次日一大早,崔贵妃称身子不适,宫女前来传云珊前去诊治。
云珊满心疑惑,自己的医术虽说有所进益,但按照常理,嫔妃们身体不适,应该找那些数一数二的圣手太医才对。
她暗自思忖,难道是妇科方面的病症?云珊来不及多想,提起药箱,做好登记后,便跟着宫女匆匆而去。
来到殿中,云珊还没来得及行礼,崔贵妃便示意其他人退下。
“娘娘?”云珊见状,不禁紧张起来,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崔贵妃抬手示意她靠近些,说道:
“云珊,昨日之事,本宫已和陛下说明。你是个聪明人———”
“娘娘请直言。”云珊恭敬地回应道。
“本宫且问你几个疑团。”
崔贵妃目光紧紧盯着云珊,
“一,太医诊断汴良妃已不适宜生育,以后恐难有子嗣。你照顾她许久,可知她的身体状况?如若知道,为何不上报?”
“娘娘?我......”
这个问题就像一记重锤,瞬间揪住了云珊的心,她刚想开口解释,崔贵妃便抬手示意她不必回答。
“二,贤贵妃对此事知晓多少?”
“娘娘不知!”云珊一时情急,顾不得尊卑,直言回应。
“如何证明贤贵妃毫不知情?”崔贵妃语气平缓地追问,云珊顿时哑口无言。
片刻后,云珊镇定下来,说道:
“娘娘,贤贵妃娘娘昨日审讯时才初次知晓此事。若有人污蔑贤贵妃清白,就让他拿出证据来,到时候,微臣定能揭露其伪证!”
云珊的意思很明确,检举之人理当举证,哪有让受检举者自证清白的道理。
“可如果是陛下有此一问呢?”
崔贵妃突然靠近,抬眼看着云珊,声音里既不是审问,也不是侦查,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云珊顿鄂。
“三,宫变那两日,你既然能护着长公主平安诞女,为何高嫔足月的那胎,却受惊吓而流产?”
“娘娘?!冤枉啊!妇人生子之事,微臣如何能够操控?长公主先临盆,那时兵变尚未发生,微臣自是领了贤贵妃的令前去......”
云珊慌忙解释,可说到“领了贤贵妃的令”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娘娘?这三个问题,看似是在问我,实则皆暗指贤贵妃?”云珊着急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她明白,这三个问题恐怕是皇帝在询问昨日之事时表露出来的,崔贵妃如此聪慧,必定是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危险信号。
然而圣意不可揣测,云珊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这事不能再深究追问。
崔贵妃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带有任何情绪地夸赞了一句:“你是七窍玲珑心。”
“娘娘今日私下召我前来,想必没有让贤贵妃娘娘知晓。既然如此,娘娘是想护着贤贵妃?”
云珊意识到崔贵妃可能并无恶意,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本宫不愿独自做大。”崔贵妃倒也直言不讳。
这几年来,崔贵妃一向不争宠、不献媚,也不与其他妃嫔交恶,每每遇事,总是设法周全保全。
她一步步高升,看似顺风顺水,实则是前人一个个落幕,才将她推到了如今的位置。
哪怕现在掌控六宫主理大权,她也要分一杯羹给杨妃,对外做出“互为监督”的姿态。
云珊瞬间明白了崔贵妃的意思,她要保全贤贵妃,让二人能继续在后宫分庭抗礼。
正所谓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前朝重臣还一直盯着皇后之位落到谁家,各方势力互相掣肘现在多足鼎力已是平衡。
只有后宫势力平衡,才是最能长久稳固的局势。保全贤贵妃,实际上便是保全她自己。
“娘娘,您是这宫中最为豁达聪慧之人,依现在的情形,您认为我当如何才能更好地保全贤贵妃?”
“你既然信本宫,本宫便多说几句。”
崔贵妃看着云珊,问道,
“你对于贤贵妃而言,就如同狮虎之羽翼,这宫中众人皆知。你在,既是林钰的软猬甲,也是别人眼里的爪牙。有些事,经不起起疑的。昨日那般,即使还了你和贤贵妃的清白,难道就不会被人在背后议论、诋毁吗?”
崔贵妃语重心长地提点着云珊:
“这贴身的软猬甲,完好时,自是护身符;可若是锈了,便成了扎伤肉身的刑具。若再有人借力推了一掌,生锈的钢刺刺入骨中,得了破伤,宋药丞,可有丹药能确保医好?”
云珊听着崔贵妃这一语双关的话,缓缓摇了摇头:
“各方灵药皆不可断言一定能痊愈。若是溃烂入了血脉、腐了骨,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风声起,开殿门时,只觉得寒气侵体。
从崔贵妃处出来后,云珊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太医院。
今日,她本已打算好了,等手中的事情了结,便辞去太医院的差事,回到司药局,与文院副的事避着。
可如今看来,皇帝若是将几件事都算到她头上,那么在司药局多待一天,多发生一件事,这疑虑便会越滚越大。
到那时,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会连累林钰。
一步一步,脚下的石板路仿佛变得崎岖难行,好几次都险些崴了云珊的脚。
云珊抬头看着天空,阴云已经笼罩了宫墙。
人不与天争,在暴雨来临之前,唯有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