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不敢轻举妄动。
周颂年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时那么情绪稳定。
即便他极力克制,但不由自主透露出的、犹如刺痛般的神情,还是透露了他暗自隐藏着的阴暗心绪。
恍若一具裂开数道缝隙的陶瓷人偶。
不知何时,就会有丝丝缕缕的黑色触手从面上龟裂的缝隙中钻出,最终凝结成类人的恶鬼,把眼前的、叫他深恨的人一口吞噬。
他知道她一定发现了。
江月其实很聪明,在他这里尤其如此。
毕竟他们在一起太久,对对方的了解太深,就像周颂年能看穿江月的小算盘,江月也能发现他的故意隐瞒。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天天住在一块,睡在一张床上。
被她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周颂年逼近她,捧着她的脸,不许她逃避:“月月,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根究底,一定要套出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难道你觉得把我逼成一个疯子,很让你有成就感吗?”
周颂年眼底浮上几分悲哀,不多,也就一点。
他厉声质问她:“你到底还要翻来覆去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含恨带怨。
如果不是他们贴得太近,近到他随时都能吻她。
恐怕旁人听到他的语气,看到他狰狞扭曲的表情,还要以为江月是他刻骨铭心的仇人。
近到江月能看到他不受控制颤动的眼睫,以及眼底潋滟的水汽。
“我没有想要折磨你。”
江月垂眸,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我只是想要坚持我的诉求。”
“坚持你的诉求?”
周颂年冷笑:“你的诉求就是背叛我,要我给你找情人,拿着我给你的钱去花天酒地,然后把我当做一个愚蠢的凯子,随意地抛诸脑后。”
江月皱眉:“你说话太难听了。”
“因为你想做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周颂年厉声说:“你现在还冷暴力我,江月,你敢说你不知道你这些天做的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就是在故意折磨,你明明知道我受不了你离开,你逃跑那几个月我已经受够了!”
“但你呢,你前段时间做了什么?”
周颂年的语气很重,带着愤恨跟指责:“你半夜偷偷躲了出去,然后看我焦急地找,最后看腻了,笑够了,才像是看足了戏一样跳出来,然后一边嘲笑,一边指责我烦人。”
他很少会说这么多抱怨的话。
或许被伤害的一方话总是要更多。
而伤害别人的人,只会踌躇地,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地说:
“我不知道……”
极可恶的人,明明被捧起了脸,周颂年不许她逃避,但江月偏偏垂着眸,长而密的眼睫遮盖着眼。
她抿着唇,不看他:“颂年,你为什么要这样痛苦,我不理解,我以为你不太在乎。”
她居然还说:“毕竟你以前也不在乎跟别人开放式婚姻,为什么不能忍受我?”
江月执拗地看他,她真是个极坏的人,铁了心要逼他:“是因为我出身不够高,所以不配跟你平等吗?”
“去他妈的平等!江月你别跟我扯这些。”
周颂年看到江月吓了一跳,像是第一次了认识他一样,被吓到之余还有些震惊。
在江月看来,周颂年是不会说脏话的人。
骂人也骂的文绉绉的,讲究一个含蓄、细致、不粗鲁,不仔细想都听不出来是在骂人。
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一般都表现地很有社会责任感,防止带坏“他的乖女孩”。
但他现在就是说了。
就像他上次气疯了,在她面前说脑子被她草(一种植物)坏了一样。
“江月,你看着我。”
江月听到周颂年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溺水之人的垂死挣扎。
周颂年低沉压抑的声音,仿佛苦情人夜中在她耳边诘问:
“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一点原因都不知道,你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许你找别的男人,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开放式婚姻……”
话音顿了顿,仿佛仅仅从几句话中带出来想象就足以让人无法承受。
周颂年问她:“你是真心觉得,我这么做仅仅只是因为我看不起你,我不愿意跟你平等,我想掌控你吗?”
江月被强制着一定要直视他。
周颂年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循循善诱,平静淡漠的面具被打碎,略显狰狞,满含怨愤。
江月未必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周颂年是永远不可能最先开口说爱她的。
他可以很疼她,极尽溺爱,跟她共享财富,把江月娇惯到无法无天,由着心意去折腾他。
哪怕她半夜拿枕头捂他,周颂年也未必不觉得这是他们共同的情趣。
唯一厌憎的点是她不理他。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被伴侣故意冷淡。
折腾是乐趣,冷暴力却是折磨。
但周颂年永远不可能先一步说爱她,除非她先爱他,她先把所有筹码甩到牌桌上,他才会佯装屈尊降贵,勉为其难地收下。
然后妥帖地把那些筹码锁进肋骨,藏在心口里。
先说爱的人是输家。
周颂年的本性会催促他去掌控主动权,他是不能忍受失败的人,他不能输,最起码在她面前不能。
猎食者一旦显露颓势便要被四周虎视眈眈的秃鹫瓜分血肉。
商业战争很残酷,但爱情战争未必有多和平。
没有人会喜欢当输家,也没有人会喜欢失败者。
所以周颂年死也不会在她面前真心实意地说“爱”。
他只会对着江月说:“月月,你敢对着我承认吗?”
是上位者咄咄逼人的姿态。
“我为什么不敢?”
江月觉得眼底发酸,像是有气泡在往上涌,她眨了眨眼,把那些可能冒出来的眼泪吞下去。
周颂年不想输,但江月也想赢。
她斩钉截铁,有意要去戳他的心,谁叫他自己暴露出来了:“我本来就是这么觉得的。”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
周颂年放开了她,江月看到他发颤的手垂落,他没有再掩饰了,“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江月还以为他会退开,就像以前那样,让话题终止。
但是周颂年没有,他甚至拽着她的衣领,几乎要把她提起来。
江月惊慌失措,她忍不住推了推他,但周颂年太高大了,她只得闭上了眼,偏过头,一副认命摆烂的模样
这反而让周颂年更生气。
他质问她:“你是以为我要殴打你吗?月月,这么多年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吗?”
江月睁开眼,直视他:“你打我屁股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那时候是在家暴你?”
周颂年嗤笑一声:“那你别故意装哭撒娇,不然我还以为你在跟我玩呢,我看你挺喜欢的。”
江月涨红了脸:“周颂年你混蛋!”
“对,我混蛋,我恶毒,我是控制狂,你还要骂什么,今天一并骂出来好了。”
周颂年眼底露出怨憎,阴森扭曲,再也没有往日那般冷淡矜贵:“月月,你想找情人,我以后不会再拦着了,你去找吧,你自由了。”
江月反而有些不可置信,她嗫嚅了两下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周颂年却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即将要说出的话。
“但是……”
他恶毒地说:“最起码我要在场,江月,我要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