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李想出席过一对夫妻的遗体告别仪式。这对夫妻赴非洲做国际医疗,又致力保护野生动物,志同道合,伉俪情深。
黑沉沉的天,黑鸦鸦的人群,死气沉沉的主持人。来宾个个肃穆,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叹息摇头。
而在告别厅外,有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不合时宜地捧着一本书坐在黑松树下的石桌旁,被发现了,就举起书挡住脸,过一会儿又偷偷地看。
李想转头走过去,拉了拉西装裤,在石桌对面坐下,抬起手,满钻腕表从袖口露出来,苍白的手指将那本书按下,合上。
“真是书生气啊,那么多宾客不去招呼,躲在这里看哲学。黑格尔能帮你交下个学期的学费吗?”
年轻人哭肿的眼皮仍有水痕,目光躲避。
“我有下个学期的学费。”
松树枝桠落下水滴,滴在李想向后梳拢的黑发上,根根不乱的总裁发型被打湿了些,一缕头发掉落额间。
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印着helloKitty的纸巾,递给他。
“我不需要钱,但是,我在世上还有一个亲人。”
哦,原来如此。
李想两岁时,父亲移民英国,将母亲扫地出门,其后他再也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直到前不久,他接到祖国南方某座小城陌生的来电。
李想深深地凝望着他,清清淡淡的眉眼,有着山水的润泽。
“你真的很像母亲。”
年轻人低了低头,又点点头。
“可是你一点也不像。”
“我像李之圻,他死了,现在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也是母亲留给我的珍贵遗产。”
年轻人拿出一张照片,是母亲坐在一辆越野车上,火红的长卷发铺满她的背,面向非洲大草原壮丽的落日。
李想收下这张照片,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的弟弟。”
年轻人毫无犹豫,与他握手。
但是有些话到嘴边,他还是害羞了下,很小声地喊出一句:“哥哥。”
“你跟我走。”李想抓紧他的手,不是询问,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年轻人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泪满溢出来,他点头,再点头。
李想突然起了坏心思,微微欠身,低声询问:“不怕我把你卖到索马里给海盗当老婆?”
年轻人瞬间呆住,全身僵硬。
李想哈哈大笑,然而有葬礼宾客看向他,他赶紧收声。
突然,飓风袭来,将一切打着卷刮上天!又有万斤巨石压下,将他直接砸回人间!
他痛苦地睁开眼皮,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有医生赶来,迅速检查。
他奋力张嘴,一下咳出堵在喉咙的血团,空气重新进入肺中,他瞬间疼得简直像被撕裂了一般。
“抢我猫的人,是……是在北京偷盗电脑的……小、小黄毛……”
陈梦古紧握着方向盘,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辆疾驰的越野车。他脚下猛踩油门,驾驶着那辆豪华的林肯车风驰电掣般地追击上去。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彪悍异常,在市区清晨逐渐密集的车流中穿行,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警车紧追而来,交警设卡拦截,然而越野车穿街过巷,轻松躲过。
陈梦古心里骂了一句,隐隐怀疑这是个本地团伙。
就这样,它们一路从繁华喧嚣的市区狂飙而出,径直开往了东风县的山林之中。这片山林地势复杂,道路崎岖,有很多急转弯的上坡下坡。坡下有沟壑水脉,好几次险些车辆失控冲出去。
但这并没有让几辆车停下追逐的脚步。
突然,一个陡峭的 75 度斜坡出现在眼前,越野车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山坡之上。而随后赶到的警车却因为动力不足,只能望坡兴叹。
然而,陈梦古所驾驶的林肯车可非等闲之辈。其强大的动力系统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犹如真正的飞行家,迅猛地窜上坡顶,继续沿着山路一路狂追不舍。
就在这时,陈梦古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上司的来电。领导焦急地喊道:“陈梦古!不许你自己去追,太危险了!”
但此时的陈梦古早已被愤怒和正义感占据了头脑,他根本顾不上听从命令,毅然决然地继续向着越野车逃窜的方向驶去……
医院外的早餐店,飞云驾驶着轮椅而来。
“大娘,我还不如回齐齐哈尔养病呢。”
胡玉凤把塑料凳子搬开,把她推到桌前,观察了一下轮椅的结构,落下防滑锁扣。
“不许吃,知道什么你赶紧说出来,不然你就别想走了。”
飞云笑起来。
“阿姨,你这是袭警。”
“拿出证件来我看看。”
飞云拱拱手,服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
“别废话。”
飞云抓紧轮椅扶手,面露难色。
“这……您女儿是被您儿子保护……呃……关在家里,然后……总之都是他干的。至于李想,大概率是被精诚飞行报复。”
飞云说完,观察到胡玉凤没有立即发作,也没有怒不可遏,仍然面容很平静,坐着不动。
她放心了不少。
“根据我的推测,应该是早有警力布控,意在抓捕精诚飞行的漏网之鱼。之所以审问没有结果,其实应该是有结果,但是还没到公布的时机。也说不定精诚飞行还有同伙会采取下一步行动,于是拿李想设圈套、做诱饵。那……至于说谢雪萤,她是被保护起来的,但是保护他的人采取了一些……不当行为。这个……当事人表示不予追究。”
胡玉凤缓慢站起身,迎着朝阳走出一步,然后,毫无预兆栽倒在地!
就在此时,何苗跑了出来。
还好胡玉凤只是一时的情绪波动,又在医院门口,赶紧被送去急救。
还没等采取急救措施她就醒了,顿时歇斯底里,喊叫着让人把陈梦古抓来。
“这个孽障!这个畜生!”
“阿姨阿姨。”何苗慌忙去捂她的嘴。
飞云的轮椅走路跑偏,卡在急诊走廊滴溜溜转,急得不行。
陈万方匆忙赶来,解救了飞云,冲进诊室抱住媳妇儿,同时把何苗的脏手从她脸上推开。
“都别闹了,李想醒了。”
李想醒来,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虽然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是能苏醒就是个好现象。
“以后车里可千万不要再放任何摆件了,否则,您这次顶多就是昏迷一阵,不至于受这么严重的伤。您妻子可急坏了,不在乎钱,绝对配合,只要能救你。”
主治医师笑起来:“家人挺多啊,全都在医院,连拄双拐的都来了。但是IcU不能探视,有什么话您可以写个条子,我帮您传递出去。”
李想被氧气面罩压住半张脸,急促喘息,看到自己的病号服胸前口袋上别着个牛岛若利的徽章。他有点想笑,虽然身体残破,可是却如被阳光烘烤,全身暖洋洋的。
死鬼!你还知道保佑我啊!
“对了,有一位叫陈万方的是您岳父,他让我告诉您,猫找到了,没有受伤。”
李想这下总算放心了。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疫情严重,医院不安全,请他们都回去吧。”
主治医生点点头,查看仪器数据。
“对了,您刚苏醒的时候,提起一个偷盗电脑的小黄毛。警察在等消息,是不是需要告诉他们一声?”
仪器数据突然波动。
李想挣扎着去抓医生。
“你不要动,你别激动!”
“是、是的大夫,您快去告诉警察……”
虽然李想醒了,可还不能见家人,谢雪萤留下照顾,何苗带着飞云先回去,晚上来跟她换班。
飞云有点不想走。
“我反正也是需要换药,不如我在这里。”
“你不是明天换药吗?”何苗不由分说拉住她:“这是医院,又不是高级会所,到处病毒细菌,你也是个病号,赶紧跟我回去。”
飞云看向IcU的方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走了。
胡玉凤拉着谢雪莹走到走廊尽头,在窗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都知道了,梦古混蛋,对不起你。”
“呃……”谢雪萤在瞬间脑筋飞转,万幸她穿着一条陈梦古的运动长裤,上身是短款风衣外套,将身体严严实实遮住。
她叹息一声,抱抱母亲。
“我俩打架,这不是最正常的事了嘛。他怪我有事不跟家里说,我也怪他只会讲道理,人家欺负我,我还没说什么,他倒先让我别闹事。您评评理,有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吗?”
胡玉凤确实没有看到她的就诊记录,但知道她在打吊瓶。不过,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她清楚,和喜欢的人单独在一个房子里,能有好事?
“你不许包庇他!”
“我凭什么包庇他呀?但我也没有必要污蔑他。最近着急上火,我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就是打个营养针。这事……”
她愁眉不展,叹息一声。
“这次真是连累李想了。”
胡玉凤不相信说辞,去解谢雪萤的衣裳。
谢雪萤一下护住衣领。
“有人呢,公共场合,别这样。”
“不对,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胡玉凤眼一横:”你最好乖乖给我听话,不然我让你爸把你锁在家里。”
您可真是我亲妈,不不不,您可真是陈梦古亲妈,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谢雪萤拉下脸来。
“我属家雀的,锁着我我就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只想着自己家孩子,人家李想无父无母的,就是路边小野草,随便让人践踏?”
“那当然是不能,这不有医生在救治嘛,咱也见不着面,有心无力啊。”胡玉凤拉着谢雪莹的手,其实她也害怕极了:“你弟弟去追凶手,跑进老林子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什么?”
谢雪萤一愣。
来到东风县林区,谢雪萤和何苗先是看到了丢弃在路边的林肯,接着是翻车的越野,然后见到了高所。
高所不怒反笑。
“哎哟哟,我当是谁,天边飞来金凤凰,真是稀客啊!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来了一对冤家!我招谁惹谁了?我一心为县里招商引资,一心吸引年轻人回乡创业,结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总算知道为什么张师父临退休前拼尽一生人脉把陈梦古推到市里去,他就是怕他有点什么事又找他,害他老人家退休都不清净。然而,他就算把徒弟推到市里做巡警,却千算万算没算到老陈家又有个奇行种。
“你们老陈家的孩子是吃大大泡泡糖长大的是吗?天生神力,个个奇葩?”
谢雪萤赔着笑脸。
“我是老谢家的人,有事可以去南京刨祖坟。”
高所的脸颊涨成猪肝色。
“你跟我讲相声呢?”
“哎哎哎高所,哎领导,您别生气。”何苗赶紧过来:“咱不是来找人了嘛,别的先不说了,先找人要紧啊。”
高所推开何苗。
“不敢劳烦大驾,我就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已经有教训了!我靠人力也能找,就不信大活人还能丢了?”
谢雪萤跟何苗把聪聪抬下来,几个小年轻过来帮忙,劝说道,高所就是着急,不是真生气。又说,那两个人对山林地形非常熟悉,可能是本乡本土的人,高所这面子上挂不住。
谢雪萤请他们把聪聪举起来,重新做定位平衡,放平在空地上,设定了搜寻目标,放飞。
然而,聪聪的螺旋桨只是转了转,又停下。
“哇塞,宝贝儿,你罢工啊?”谢雪萤用中国传统修理手段,上去拍了拍聪聪的机器背板:“你哥哥丢了,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啊。”
一切程序都没问题,系统也没有任何的显示异常。
何苗看见有个小年轻叼着烟,过去要了三根,点燃插在地上。
“聪聪,乖宝宝,帮帮忙吧。”
聪聪仍然没有反应。
前方发来消息,捉住了一个小年轻,是被手铐铐在树上的。据他所说,陈梦古追着他的同伙往深山里走了。
谢雪萤叉腰急得乱转,忽然看见聪聪的旋翼支架上好几处刮擦的伤痕,心中一动。
“我明白了宝贝儿,上次出门挨揍了,你是不是害怕了?别怕,别难过,揍你的空中骆驼已经下架了。你一点也不丑,可好看可好看呢。”
她把手臂输液的止血胶布揭下来,小心地黏贴在聪聪的“伤口”上。
“宝贝儿,加油,你可以的。”
她再次退后,挥舞双拳给聪聪鼓劲。
“加油!”
何苗启动系统。
无人机的八个螺旋桨同时转动,“腾”地一下飞起来,向着天际翱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