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上弹劾张凤翼的人太多,若是张顶不住压力,很可能要牵扯到温体仁身上来,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他叫来贴身侍从。
“告诉张阁部,是要身败名裂,还是身后哀荣,当做决断。”
侍从凛然,低头快步离去。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因为建奴入寇的关系,陕西、河南等地盗贼重新蜂起,张献忠再次从洛南出陕,进攻襄阳,不克,继而转入河南,四处流窜。
中原大地,动荡难安。
而回到清军这边,阿济格自昌平入关后,得到了关于京畿附近的更多情报。
先前,在关外作战的时候,就有线报说是京畿南部的士民正在谣传清兵入关的事情,所传的各种安排,与之前在独石口会师时的计划高度一致。
当时,皇太极非常生气,着令和硕亲王岳托彻查此事。
当时军议,有的将领认为,既然军情泄露,应当再做打算。
阿济格认为,大军已经到了这里,空耗粮草,无功而返对士气影响很大。
明朝边军虚弱,即便知道他们的计划,也挡不住他们的兵锋,主张强攻。
皇太极权衡之后,同意了阿济格的意见,拨正蓝旗阿巴泰、正黄旗扬古利协助他入侵。
如今,阿济格轻松攻破昌平,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通过探子的回告,他也弄清楚了京畿南部的谣言,最早就是从保定方向传出来的。
考虑到保定距离大同镇较近,也许是那边出了什么篓子。
但无所谓,阿济格只是简单思索就做出判断,明军不足为虑,那么该如何打就如何打,只要不出现大军合围的情况,他就不准备更改计划。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第一个就是之前的侦查都是围绕这条线路进行的,各种情况很熟悉,策应的细作也都部署在附近,方便情报和粮草搜集;第二个就是展示军威,明晃晃的正面击溃敌军,能够极大的鼓舞士气,达到击溃明军信心的目的。
当然,他也不是傻的。
因为是明线行军,为了防止明军中真有二百五组织人手合围,他不仅让细作将附近的军情刺探清楚,而且放出更多斥候,掌握周边动向,保证行动顺利。
而就在这个时候,崇祯皇帝发布了罪己诏。
是的,当问题解决不了,崇祯皇帝不是去想办法,而是试图通过意识形态方式来解决问题,简单说,就是说两句好话,意图感动流寇、百姓,共克时艰。
罪己诏发到了各府县,到大名府的时候,陈吉发正在请长桓知县吃饭。
长桓知县叫做潘世奇,字澹予,宁波象山人,崇祯元年进士。
此人是个清流,知兵事,是孙传廷的小迷弟,见面不久,就说起近日的防务,还盛赞孙传廷的屯田、剿贼诸策略。
“乱世当用重典,判案要快,打击要准。豪绅纵横乡里,越是如此时刻,越要坚决压制。”
陈吉发给潘县令加了块肉,笑道:“您灭土豪匡山的事情,让长桓士民交口称赞。”
“哈哈,不提当年勇。只不知这次是何光景,流寇复起,东虏都杀到保定来了。”
“无妨,有潘县尊坐镇,无忧也。”
“陈大人又给某戴高帽子,受不起,受不起!哎,只是如今圣上又发罪己诏,这天下士民之心,恐不如朝廷所想,怕是更加低迷。”
“潘老哥慎言。”
“也是,瞧你投缘,又能聊两句,才多说。”
潘世奇不再议论,只喝酒,聊些琐事。末了,陈吉发提出来意。
“大名县之前搞了个船帮、马帮合作的联营模式,小弟觉得挺好的,长桓也是交通要冲之地,连接河南,要不要也弄个联营试试?”
“陈大人这是要打通大名府南北商路吗?”潘世奇笑道,“可不容易。”
“头尾通顺,中间就简单了,利所驱尔。”
“可以试试。不过船帮、马帮,皆爱闹事。长桓管束严厉,不得犯事。”
“老哥放心,不扰民是最基本的要求。”
潘世奇笑了笑,又喝两杯,将酒盅一掷。
“罢了,今日到此,还有许多工作,改日再聚。”
陈吉发礼送潘世奇出门,将他送上马车。
这位县令属于刚毅果决型的,做事直率强硬,此前几次,陈吉发请他都没出来,是这次建奴入寇,外加皇帝下达罪己诏,让他有些触动,似乎心情不好,才跑出来喝酒,顺带让陈吉发公关了运输项目。
想到这里,陈吉发回了值房,也去找了份罪己诏看了看,上面写着:“朕仰承天道,俯御万方,念此军民,谁非赤子,只因官贪吏狡,年岁凶荒,致饥寒所迫,甘作非为。一二无知,渐至胁从遂众。”
哟,好眼熟。
陈吉发想起了后世的那些辞令,民众是淳朴的,官吏是邪恶的,不明真相的群众,在个别险恶分子的鼓动下……
哎,历史真是螺旋的很。
他懒得再看,扔在一边。
满篇废话空话,难怪像潘世奇这样的基层干部会觉得心情不畅。
第二天回到府城,高凤翔已经下去视察军备去了,府衙如今是秦时镜在主持日常工作。
陈吉发与那老小儿无话可聊,懒得管他,上午看了会案件文书,照着姚昌华拟定的意见直接画圈,就算过了。
正在处理公务,赵坤兴跑了进来,满脸喜色。
“吉发,你的亲传弟子来了。”
“亲传弟子?”陈吉发失笑,“谁呀?”
“陈先生!”来人也是笑意满满恭恭敬敬。
“是锦洲呀!”这还真是亲传弟子,陈吉发起身相迎,扶起他,“你怎么来了?是有重大进展吗?”
“先生料事如神。您看看,军事技术研究所最新成果。”
万锦洲面带得意,从身后的年轻学子手中接过一方盒子,一米多长,递给陈吉发。
打开,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火枪,枪身精雕细琢,美观大气。枪体旁边还放着备用的瞄准镜。最关键的,这支枪有膛线。
“辛苦了。这工艺现在还不成熟吧?”
“相当不成熟。用手工做的,不过效果很好,配上特制的弹药,有效杀伤距离能达到四百米左右。在阵战中已经能对敌方重要目标造成足够威胁了。”
“很好!”陈吉发非常满意,“去年给你们的方案,今年就能拿到成品,你的工作非常得力。这东西现在多大的产量?”
“目前只有这一支。”万锦洲不好意思道,“我们试射过后,感觉效果很好,于是立刻带过来了。因为膛线拉的很慢,子弹也比较难制造,我安排了三名工匠专门做这种枪,一个月只能做两把。”
金属的精细切割在特种钢出来之前都没戏,现在靠手工雕刻的方式能有成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所以陈吉发点点头,又问:
“不能专门为这件事跑一趟吧?还有别的事?”
“吉发,你这连珠炮似的,把小伙子都弄得不好意思了,也不说问问家里情况。”
“瞧我!”陈吉发跟着笑,“坐,坐下慢慢说。”
万锦洲这才拘谨的坐下,把江夏成立军事技术研究所,筹建工程技术研究所的事情汇报了,又把蒸汽机、飞艇、明轮船等各种重大项目研究进展一并汇报。陈吉发与他聊了整个下午,将几个技术难题逐一讨论出解决方案。
临近傍晚的时候,万锦洲才说明了此次北上的第二个目的。
“学生想要去趟前线。主要是检验一下军研所近期的几项成果。包括这把狙击枪,还有榴弹炮、迫击炮、新式火箭弹、跳雷等等。总共带了二十二种新的武器装备。虽然在试验场都已经成功了,但在复杂战场环境下,还没有进行过测试。”
“为什么不在大别山的土匪身上试?”
“他们几乎没有侦察和斥候,也没有甲胄,人员军事素养很差,我们认为在他们身上试验的数据不能代表军队的水准。您总说东虏的军队强悍,所以我们打算在最强的军队身上试验,如果有效,就证明这项发明是对的。”
“有划时代的技术差距,什么强弱的都没有意义。”陈吉发不以为意道,“不过你的思路是对的,是应该在战场上实验武器。近卫营如今在青县,我给你块牌子,你去青县找池玉成,让他安排两个队官帮你。”
万锦洲自然十分感谢,又问:“先生不亲自去吗?”
“交给你们了。现在北方战场不是我们工作的重心,沿江经济带才是。我们的行动规模有限,你们几个小伙子都很能干,我信得过。”
“学生还以为您能亲自去,给东虏一个教训的。就像滁州那样。”
“哈,你还真当我是三头六臂呀?对面是满清,不是流寇。”
万锦洲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但是先生,学生从未觉得东虏和流寇有什么区别。只是您总是强调东虏比流寇强,学生只想看看,这帮鞑子比咱们汉人强在哪里?您做事学生是很敬佩的,只是太过重视东虏了,学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