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来鸾被陈吉发几句话搞的没了脾气,想反驳又不知从何反驳,站起来用手指着陈吉发。
“子安善辩,老夫不及。然,此乃老夫家事,请勿多言。”
陈吉发笑了笑,知道邓来鸾心中怕已经动摇,只是要个面子,扯家事遮羞。
他也不过度逼迫,只拜道:
“学生观大人平日宠爱邓小姐,只觉得父女和乐,纵享天伦的福气,并非家家户户都能有的。邓大人身在福中,自看不清楚,学生站在局外,需尽提醒义务。天下的道理,都是这般,严格去讲,人皆有罪。但人不是生活在理想之中,而是因为活着才有理想。若为小事而罔顾生命,这是怯懦而非勇敢。学生言尽于此,还请大人莫怪唐突。”
陈吉发再拜,半天没听见邓来鸾开口,抬头,只见知府大人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看来,邓大人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陈吉发躬身出门,到了园内,问了下人方向,去到后院查看。
邓小姐的未婚夫吴宜杰站在小姐闺房前,丁氏与熊韵芝已进去劝解。
“吴公子,情况如何了?”
吴宜杰面上依旧担忧,不过已经有了希望的神色。
“方才看见雪芙又端了糖水进去,没听见摔盏的声音。”他有些激动道,“想必是在进食了。还是熊夫人有办法。”
“那是当然。”陈吉发笑道,“听说你同意邓小姐,留在江夏成婚?”
“诶,是呀。”吴宜杰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父母在,不远行。可一来为了邓小姐,二来也是金口书院的氛围很好,在下也有动心。却不想邓大人误会了,小生解释了好久,可晚辈规劝长辈,总是差了些火候。”
“哈哈,你很不错了。”陈吉发拍了拍吴宜杰的肩膀,“明年乡试,要下场吗?”
“嗯,自是要试一试的。若是顺利,年后与云容完婚,剩下的就是备考。”
“那预祝你一帆风顺了。”
吴宜杰自然连声感谢。
两人正交谈间,邓小姐的闺房打开了,丫鬟雪芙和熊韵芝搀扶她走了出来。
原本跳脱单纯的小姑娘,如今却是满面泪痕,情绪低落。
陈吉发同熊韵芝对视一眼,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冲邓小姐拱手。
吴宜杰上前想要安抚,却又不知该如何,手足无措。
母亲丁氏走在最后,向陈吉发和吴宜杰道谢。
“小女已想通了,去给她父亲道歉。”丁氏抹泪道,“得亏二位公子,她和她爹都是执拗人,闹到这番田地,真是让人见笑了。”
“天底下最难讲清就是思想感情。”陈吉发安慰道,“邓大人有他的道,邓小姐也是,学生以为,求同存异,并行不悖,才是大道至理。方才学生劝邓大人,他应是想通了。邓小姐能去道个歉,父女俩和好如初,最好不过。”
“哎,但愿如此吧。”丁氏却没这么大的信心。
邓小姐被扶着进了老爷书房,熊韵芝和雪芙就留在门外。
邓来鸾这时候心中也渐渐回归了理性,其实,这三天对他来说,也是极尽煎熬的。
“爹爹,女儿错了,让您操心。”
邓小姐跪地认错,邓来鸾本想追问一句“错在哪里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陈吉发方才说的话,梗在喉咙里。
是呀,君子仁德,律己及人。
若要说错,他这个父亲先错。
于是叹了口气,起身上前,将女儿扶起来。
“若说错,当是父亲错。没有好好教你道理。这件事,老夫处理的极端了些,你且先回去休息,后面的事情,老夫来处置。”
邓云容却摇了摇头,盯着父亲道:“父亲没错,女儿也不离开书院。孝悌传家,为民表率是父亲的道,探究事理,证物以真是女儿的道。父亲教导女儿,君子当言行合一,舍身证道,女儿深以为然。方才,熊氏姐姐劝说,女儿来道歉,是歉不能奉养至亲终老。”
邓来鸾仰头,眼眶中泪水涌动。
“你当真还要继续?”
“女儿叩谢父恩。”
邓云容跪在地上,额头抵地。
她是真的想好了,这半年,她在书院所见所学,超过此前十数年。
她深信有一日能跨越崇山峻岭,能征服浩淼大洋,能飞升九天揽月。
她愿为这样的未来而奋斗,也愿为证明自己的志向而与原本的士道决裂。
“为父知晓了。”邓大人慨然长叹,“你且去寻道吧。邓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至于你与宜杰……”
“父亲放心,女儿既然选了此路,就不会害了宜杰。从此只专心着书,不问其他。”
邓来鸾沉默半晌,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女儿从小到大的种种,宽大袖袍下的手不住颤抖,最终挥了挥衣袖,甩出一句:
“走吧。”
合作社惹出来的祸事,合作社要负责兜底。
陈吉发将邓小姐安置在金口书院,请陶樱好生照顾,安排工作。
邓云容意欲与过去斩断,烧了雪芙的身契,还要退吴宜杰的婚约。
吴宜杰自是不愿,与邓小姐又是一番拉扯。
不过,最终邓小姐说服了他,吴公子年后结婚的愿望化为泡影,只能先回去科举。
两人是有真感情的。
他们一起长大,本就意趣相投。
现在,邓小姐以巨大的代价挣脱了世家道德的束缚,进了书院修书,难题交给了吴公子这边。
“等我两年。”吴公子许诺道,“我不会娶别人为妻,待取了功名,便说服家里,迎你过门。”
“世间事本就难两全。”邓小姐低落道,“过去是奴想的简单了。往后的事情如何还不好说,但奴知你心意,你若真有难处,奴也谅解。无论你来与不来,奴此生只许你一人。”
吴公子心中感动,再三拜谢而去。
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陈吉发召集江夏合作社的头头脑脑们,在这一天召开年度大会,并分发红利。
往年这些工作应该在腊月十五之前完成,今年因为外出耽误了时间,拖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因为耽误了大家过年的事情,为表歉意,陈吉发自掏腰包给每位参会的委员代表都包了红包,每人五枚大铜钱,约合一百文钱。
当然,也有回礼的,比方说,李平寇和宋彩蝶夫妇,就给他带了喜糖。
大会开始,除了远在江西、江南的几位委员之外,其余各位,济济一堂,共计八十二人,其中正式委员五十三人,工作人员六人,列席旁听二十三人。
陈吉发先做了工作报告。
崇祯八年,随着商会改组、招商模式的改变,工业园各类项目投产,大冶重工业的蓬勃发展,工商业已经全面超过农业包税,成为合作社的首要支柱产业。
但农业毕竟是民生根本,因此陈吉发的报告,还是从农业开始讲。
“今年是农会大面积推开的一年。崇祯八年底,合作社农会已发展至五府二十七县,共有六百七十家乡绅参与,设立流哨五百一十个,共计包税人口九十七万人,包税水旱田共计三百零五万亩,合计上缴正税、加派、火耗、人工等各类捐税共计三十五万两。其中,农户及士绅自缴十一万两,粮食、肉蛋奶、果蔬等农副产品经营利得十二万两,木、漆、篾、草等副业编织业产出利得五万二千两,农地转工商业用地出让金及地租七万五千两,基本持平并略有盈余。此外,今年农会组织围湖填垸、整平丘陵,鼓励垦荒,并整备山林、鱼塘。至年底,共拓荒水旱地二十七万亩,开挖鱼塘五万亩,整备果林六十万亩。”
“今年是商会高速发展的一年。至年底,江夏苏家湾、金口两个工业园实现总投资八十六万两,琉璃、纺织、皮革、马车、粮食、酒醋酱等工业产品共计产出一百一十万两,金口镇港口、集市、客栈及文化产值二十二万两,合计一百三十二万两,其中盈利共计十五万六千两,此外,江夏期货、钱庄等实现资金流转三十五万两,红利一万一千两。南京分社商会实现总产值八十六万两,其中得利十二万两。大冶合作社今年的总产出是七十三万两,其中利得十五万四千两。汉阳分社商会实现总收入十二万两,利得八千两。总计产出三百一十四万两,得利四十四万九千两。商会负责整个合作社的日常开销二十一万八千两,总支出包括雇员俸禄五万四千两,办公场所建设及维护费用七万二千两,办公用品及会无费用一万八千两,教育补贴四万八千两,交通及各类杂支二万六千两,具体账目由秘书处公示。扣除开支后总盈利二十二万六千两,用于分红十一万三千两,商会将根据各地经营情况进行分配,总得原则就是劳力入股优先,土地资本入股其次……”
如今合作社摊子大了,总人口、土地、资金往来的数量都非常大。
但事实上,每个人能得到的算起来反而少了。
不过,却没人说这样不对。
因为这个分红相当于后世的退税,是经营性利得之外的额外收益,也可以比作是普惠性的福利。